叶连娜跪在阿廖沙简陋的病床边,男孩枯瘦的小手被她紧紧握着,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微温。他深陷的大眼睛不再涣散,虽然依旧盛满虚弱,却清晰地映照着叶连娜泪流满面的脸,以及她小心翼翼放在他膝上的那只洁白的芭蕾舞鞋。
“尼娜奶奶……” 阿廖沙的声音微弱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伸出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舞鞋光滑冰凉的缎面,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生灵。“天鹅……回来了……”
叶连娜的泪水汹涌得更甚,她用力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是……回来了……带着……春天……”
就在这时,医院的厚棉帘再次被粗暴地掀开!一股强劲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冲入,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敌人,而是一阵由远及近、急促而有力的军用皮靴踏地声!伴随着一个威严、不容置疑的洪亮命令:
“所有人注意!最高指挥部命令!立即组织所有能转移的重伤员!准备后撤!”
整个医院瞬间炸开了锅!惊愕、茫然、随即是巨大的恐慌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一个佩戴着上校军衔、面容刚毅、肩头落满雪花的高级军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神色凝重的参谋和卫兵。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混乱的走廊,瞬间锁定了角落里抱着舞鞋的阿廖沙和跪在床边的叶连娜。
军官的目光在叶连娜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她怀里那个鼓鼓囊囊、显然装着重要物品的包裹上。他大步走到叶连娜面前,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你是叶连娜·瓦西里耶夫娜护士?”
叶连娜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物资,如同护崽的母兽,紧张地点点头。
军官的目光又落在阿廖沙膝上那只洁白的舞鞋上,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追忆、还有沉重的敬意。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那只舞鞋,也对着叶连娜和阿廖沙,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动作,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让整个医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士兵瓦西里·彼得罗维奇同志,” 军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已成功将你带回的关键情报送达指挥部!情报价值……无可估量!” 他刻意加重了“关键情报”几个字,目光扫过叶连娜怀中的包裹,又迅速移开,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
“基于此,结合前线最新态势!最高指挥部已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立即打通并巩固一条生命走廊!第一批重伤员转移车队,将在两小时后出发!目标——后方安全区!药品!食物!我们都有了!”
“乌拉——!!!”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嘶哑却充满力量的欢呼从一个角落爆发!随即,如同燎原之火,巨大的、混合着泪水、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欢呼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医院!伤员们挣扎着想坐起来,医护人员抱在一起喜极而泣!绝望的坚冰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希望彻底击碎!
春天!尼娜奶奶说的春天!它没有化开列宁格勒的冰,却以另一种方式,凿开了一条生的通道!
军官再次将目光投向叶连娜,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感激和一种沉重的托付。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迅速投入到指挥转移的洪流中。时间就是生命!
叶连娜浑身都在颤抖,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包裹——那叠绝密的文件!尼娜阿姨!她留下的不仅仅是药品和食物!她留下了一把足以撬动战争天平的钥匙!她扑向舞鞋守护的,不仅是艺术的象征,更是这座城市存续的火种!
她猛地擦干眼泪,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她迅速解开包裹,将珍贵的磺胺粉、绷带、压缩饼干和那几支救命的盘尼西林(除了阿廖沙用掉的那支)一股脑地塞到闻讯赶来的军医和护士长手中!
“快!分发下去!优先给转移的重伤员!特别是感染的!”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融入了这拯救生命的洪流。
当她将最后一支盘尼西林郑重交到军医手中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风雪依旧肆虐,但在这片绝望的白色帷幕之后,她仿佛看到了瓦西里高大的身影,正顶着寒风,带着那只带着空洞锁孔的舞鞋(那锁孔曾经嵌着开启一切的钥匙,如今则象征着已被开启的希望之门),奔向下一个需要守护的阵地。也仿佛看到了尼娜阿姨的灵魂,在风雪之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注视着这片她用生命点燃的、汹涌澎湃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