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承载着所有希望的、装着清澈液体的玻璃安瓿瓶,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仿佛真的在散发着微弱的圣光。军医的手异常稳定,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针尖刺入阿廖沙因脱水而脆弱的静脉,冰凉的液体(在寒冷中几乎接近冰点)缓缓推入男孩滚烫的、被败血症肆虐的血液中。
整个医院走廊死一般寂静。所有能动的伤员都挣扎着抬起头,所有医护人员都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只有窗外风雪的呜咽和阿廖沙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哨音的呼吸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叶连娜跪在阿廖沙身边,一只手紧紧握着男孩枯瘦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死死按在他膝上——那对并排躺着的芭蕾舞鞋上。一只洁白无瑕,冰凉光滑。另一只,带着那个清晰的、空洞的锁孔,边缘残留着被强行拔出钥匙的纤维碎屑,像一只失神的眼睛,注视着这决定生死的瞬间。叶连娜的手指一遍遍描摹着那个锁孔的边缘,仿佛在汲取力量,又仿佛在向尼娜阿姨的灵魂祈祷。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阿廖沙灰败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急促的呼吸也没有平缓。那可怕的、代表着组织坏死的灰黑色,似乎仍在沿着创面边缘缓慢而顽固地蔓延。军医的眉头越锁越紧,眼神中的狂喜渐渐被沉重的疑虑取代。磺胺粉已经重新敷上,绷带也仔细包扎好,但盘尼西林……这支传说中的神药,似乎并未带来立竿见影的神迹。
希望的光芒,在寂静的等待中,如同风中的残烛,开始摇曳、黯淡。
“剂量……是不是太小了?” 一个护士忍不住低声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盘尼西林极其珍贵,这一支的剂量是标准成人量,但对于一个严重感染、濒临死亡的瘦弱孩子来说,是否足够?
军医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如此深度的坏疽和败血症面前,即使是盘尼西林,也并非万能。时间,是最大的敌人。阿廖沙的身体,可能已经被毒素摧毁得太深了。
叶连娜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怀揣着尼娜阿姨用生命传递的钥匙,在风雪和废墟中拼死找到的希望,难道最终仍要归于徒劳?她看着阿廖沙紧闭的双眼,看着他小脸上凝固的痛苦和灰败,再低头看看膝上那对舞鞋——洁白的依旧刺眼,带着锁孔的则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尼娜阿姨最后扑倒的身影、那咫尺的距离……难道终究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绝望的寒冰,再次顺着脊椎蔓延上来,几乎要将她冻僵。
就在这时!
阿廖沙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啊!” 叶连娜和周围的护士同时惊呼出声。
男孩灰败的脸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怪异声响!小小的身体绷紧、弓起,像一只离水的虾!
“过敏?!不!” 军医脸色剧变,声音都变了调!盘尼西林过敏反应是致命的!比坏疽本身更快!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刚刚升起的最后一丝希望被瞬间掐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惊恐!叶连娜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完了……全完了……尼娜阿姨……我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