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叶连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个老妇人……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她……是不是……”
她没有说完，但她的眼神，她捧着舞鞋颤抖的手，以及目光死死锁住的那颗深嵌在污渍中的、微小的金属反光点，已经将那个残酷的疑问清晰地传递给了瓦西里。
瓦西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叶连娜惊骇悲痛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点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动作，仿佛承载着整个冬夜的重量。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叶连娜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被深不见底的悲痛和一种冰冷的宿命感所取代。她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这双舞鞋。那只依旧洁白的，像斯维特拉娜曾经闪耀的灵魂；那只带着污痕和嵌着纽扣的，则成为了尼娜阿姨用生命刻下的、混合着守护、绝望与意外暴力的、永恒的墓志铭。艺术与苦难，纯洁与玷污，守护与毁灭……所有尖锐的矛盾，都在这方寸之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好奇的窸窣声打破了角落沉重的寂静。
叶连娜和瓦西里同时警觉地转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半靠在肮脏墙壁上的小伤员，正怯生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叶连娜手中的东西。那是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左小腿以下空空荡荡，裹着渗血的绷带，小脸因失血和饥饿而苍白凹陷，但那双深陷的大眼睛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他的目光，不是被护士的泪水和士兵的沉默吸引，而是完全被叶连娜手中捧着的那抹奇异的白色所攫住。在充斥着灰暗、血污和痛苦的医院里，那双洁白的芭蕾舞鞋，如同废墟中开出的一朵不合时宜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白色花朵，瞬间点亮了孩子被伤痛和恐惧蒙蔽的世界。
“阿姨……” 男孩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那……那是什么？好白……好漂亮……”
叶连娜愣住了。她看着男孩苍白小脸上那纯粹的、被美丽瞬间吸引的好奇光芒，心头如同被最柔软也最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将舞鞋藏起来，这沾满死亡和苦难的遗物，不该玷污一个孩子眼中残存的对美好的想象。
然而，瓦西里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这个一直沉默如山的士兵，此刻却做出了一个让叶连娜始料未及的动作。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沉重，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没有看叶连娜，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那双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动作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温柔的小心翼翼。他轻轻地、但是不容置疑地，从叶连娜微微颤抖的双手中，接过了那双芭蕾舞鞋。
叶连娜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看着瓦西里，眼神复杂，带着不解和一丝被剥夺的茫然。
瓦西里没有解释。他捧着那双鞋，一只洁白，一只带着无法愈合的污痕和那颗冰冷的纽扣核心，如同捧着世界上最脆弱也最沉重的圣物。他转过身，面向那个断腿的男孩，以及周围几个被男孩声音吸引、投来好奇目光的伤员。
昏黄的马灯光晕和墙上的煤油灯光交织着，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抹刺眼的纯白。
瓦西里沉默着。他的目光扫过男孩苍白脸上纯粹的渴望，扫过其他伤员麻木或痛苦眼神中掠过的一丝微光。然后，他缓缓地、用一种低沉而沙哑、却清晰得足以穿透走廊嗡嗡噪音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是……天鹅的翅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拥挤、痛苦的医院走廊里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伤员的呻吟似乎低了一瞬，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片刻。
“天鹅的翅膀……” 断腿的男孩喃喃重复，大眼睛里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仿佛被这个充满魔力的词语深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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