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尽头那狭窄的角落里,时间仿佛被浓稠的痛苦和沉默所冻结。护士叶连娜(现在我们知道她的名字了)佝偻着背,将那双芭蕾舞鞋死死抱在胸前,如同抱着自己失而复得却又永远失去的孩子。无声的恸哭让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泪水汹涌,在她沾着污迹和血渍的护士服前襟洇开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也滴落在冰冷光滑的缎面上,与那片早已干涸的污渍交融在一起。
士兵瓦西里(我们也知晓了他的名字)沉默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砖墙。那截劣质的烟屁股早已燃尽,灼热的烟灰烫到了他的指尖,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盯着自己沾满污泥和雪水的靴尖。袅袅的青烟早已散尽,只留下呛人的余味在浑浊的空气中盘旋。他脚边那盏马灯的火苗依旧在顽强地跳跃,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方小小的、被巨大悲恸填满的空间。
叶连娜的哭泣终于渐渐平息,化为深沉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眼神里那层麻木的冰壳已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哀伤浸透后的、近乎虚脱的平静。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将那双舞鞋从胸前移开,捧在眼前,目光再次细细地、贪婪地描摹着。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只洁白舞鞋光滑的缎面,沿着优雅的鞋尖弧线,滑过鞋帮……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另一只舞鞋上,钉在了那片深色的、无法抹去的污渍中心。昏黄的光线下,那污渍的边缘似乎有些异样。她凑得更近,浑浊的泪光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眨掉泪水。
不是错觉!
在那片深色的污渍中央,在尘埃和水痕之下,隐隐约约地……似乎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微弱光泽的东西!
一颗……纽扣?
一颗极其微小、几乎被尘埃和污渍完全覆盖的金属纽扣?它的边缘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得微微变形,死死地嵌入了缎面的纤维里,成为了那片污浊印记中一个不起眼的、冰冷的注脚。
叶连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认得这种纽扣!那是……那是剧院后台管理员制服上的标准配扣!廉价的黄铜镀层,特定的菱形花纹!
一个恐怖的联想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尼娜阿姨!那个老裁缝!她那件穿了十几年、袖口都磨破了的旧制服!那片污渍……那颗纽扣……难道……
尼娜阿姨最后扑向舞鞋的动作……那绝望的姿态……那咫尺的距离……难道不仅仅是水滴?难道在她扑倒的瞬间,她身上某个早已松动的纽扣,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脱落、飞溅,如同命运射出的最后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残忍地嵌入了这双象征纯洁的舞鞋,成为了这片污渍里永恒的、无法剥离的核心?!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巨大,叶连娜几乎要窒息。她捧着舞鞋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冰冷的缎面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掌心。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惊骇和求证,死死地看向依旧沉默低头的瓦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