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列宁格勒，冬天的寒流如同死神亲临。风裹挟着冰渣，像无数细小刀刃切割着街道上仅存的行人。斯维特拉娜·伊万诺夫娜裹紧身上单薄的旧大衣，每一步都踏在积雪覆盖的废墟瓦砾上，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饥饿是胃里永不停歇的冰冷车床刀头，在深处缓缓旋转，吞噬着血肉与气力。街边僵硬的尸体，裹着破布，被雪半掩，成为这条通往玛林斯基剧院之路旁沉默而寻常的路标。死亡，在这里不过是最日常的注脚。
剧院后台，昔日脂粉与松香的芬芳气息早已被尘土、汗馊和一股隐约的腐烂气味所取代。冰冷深入骨髓，手指僵硬得几乎难以解开大衣的纽扣。女演员们蜷缩在角落，裹着破旧的毯子，像一群被暴风雪驱赶到一起的、瑟瑟发抖的鸟儿。低语声微弱而断续，谈论着昨夜谁又没能醒来，谁家的窗户被炮击震碎，谁手里还剩最后一点掺着木屑的黑面包屑。
政委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的絮语。他站在舞台入口幽暗的光影里，军大衣笔挺，肩章上的红星在昏暗中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光泽。他的话语简短、有力，像锤子敲打冻土
政委安德烈同志们！《天鹅湖》，明天必须上演。这是命令！为了列宁格勒！为了胜利！
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冰冷的空气中，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命令，为了列宁格勒，为了胜利。斯维特拉娜麻木地听着，目光扫过同事们灰败、深陷的脸颊。艺术，在这座垂死的城市里，成了一种残酷的祭祀。
尼娜斯维塔！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种强撑的力气。这位剧团的老裁缝，手指关节因寒冷和风湿肿得像胡萝卜，却依然颤巍巍地、奇迹般地在修补着那些早已磨损不堪的芭蕾舞裙。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斯维特拉娜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凑近低语，气息带着腐朽的寒意
尼娜听说了吗？团里的配给……那点面粉，掺的锯末比面粉还多！还有土豆……烂的，冻硬的……根本不够活人吃的！
她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尼娜有人……在克扣！在吃我们孩子的命！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诅咒，从她干裂的嘴唇里迸出来。
孩子！这个词像冰锥刺穿了斯维特拉娜麻木的躯壳。她猛地挣脱尼娜的手，甚至顾不上礼貌，跌跌撞撞地冲进更衣室深处那间用幕布隔出的小小储藏室——她和女儿阿廖娜唯一的栖身之所。角落里，阿廖娜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堆破布和旧报纸下，几乎没了声息。小脸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斯维特拉娜扑跪下去，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额头，一片灼人的滚烫！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捏得她无法呼吸。阿廖娜微微睁开眼，瞳孔涣散，声音细若游丝
阿廖娜妈妈……冷……面包……
那微弱的声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她翻遍所有角落，抖开每一片布，只找到一小块硬如石头的黑面包边角料。她发疯似的冲回尼娜身边，声音嘶哑破碎
斯维特拉娜尼娜阿姨！阿廖娜……她不行了！她烧得滚烫！她……她需要吃的！真正的吃的！
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
斯维特拉娜那点配给……掺了锯末的……救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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