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图书馆三楼多了些新面孔,周熠却总能在靠窗的位置找到许愿安。她的习题册摊在桌上,旁边摆着那支磨旧的铅笔,笔帽朝过道歪着——像是在给他留位置。他放书包时故意慢半拍,听保温杯底和桌面碰撞的轻响,看她嘴角悄悄弯起的弧度,像解一道心照不宣的题。
“上周的物理周测,”她忽然用铅笔戳戳他的草稿本,“你的动量守恒算错了符号。”笔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浅灰的印子,周熠低头时,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混着墨香,像被阳光晒过的练习册。他刚要辩解,就见她从书包里掏出张便签,上面抄着完整的解题步骤,末尾画了个哭脸:“我也错了这里。”
窗外的银杏抽了新芽,风卷着花瓣扑在玻璃上。周熠忽然想起寒假搬家那天,妈妈指着隔壁单元说:“许老师家就住三楼,他女儿跟你同校。”他扛着书箱上楼时,正撞见许愿安背着帆布包下来,两人在楼梯口愣住,她的帆布包带还挂着片干枯的山楂叶——是上次去幼儿园时,他帮她从树杈上够下来的。
“你……”她的瞳孔忽然睁大,手里的习题册差点掉在地上,“搬来的是你们家?”周熠的手还搭在书箱把手上,指尖沾着灰,忽然想起幼儿园照片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原来绕了这么多路,竟住成了邻居。
现在晚自习后送她回家,周熠总爱走楼梯。声控灯在头顶亮起时,能听见她帆布鞋踩台阶的轻响,偶尔踢到石子,两人会同时弯腰去捡,手指在半空碰到一起,像电流窜过,又慌忙缩回,只留下楼梯间里砰砰的心跳声。
四月的生物实验课,老师让分组观察显微镜下的洋葱表皮。周熠调焦距时手总抖,许愿安凑过来看时,发梢扫过他手背,他的指尖一歪,载玻片差点滑落在地。“笨蛋。”她笑着把住他的手,两人的影子投在白墙上,像两棵并排的小树苗。
显微镜下的细胞排列得整整齐齐,她忽然说:“小时候在幼儿园,你总抢我装标本的玻璃片。”周熠的耳朵腾地红了,原来她记得比他清楚。就像此刻她放在实验台上的橡皮,边角被啃得坑坑洼洼——是他上周借去算题时不小心咬的,她却从没提过要换块新的。
放学的路变得短了许多。两人并肩走过小区的山楂树,周熠踢着石子听她说学校的趣事:语文课代表把“修葺”念成了“修茸”,物理老师的茶杯底总沾着粉笔灰。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她忽然从书包里掏出颗橘子糖:“我妈烤了饼干,明天给你带两块?”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背面用铅笔写着“302”——是她家门牌号。
第二天早读课,周熠的课桌里多了个油纸包。饼干的黄油香混着墨香漫开来,他偷偷往许愿安那边看,发现她正用课本挡着脸笑,马尾辫上别着根新皮筋,是他昨天在文具店看见的草莓款——当时他犹豫了半天没敢买,没想到她自己戴上了。
期中考试前的晚自习,图书馆突然停电。应急灯亮起时,周熠看见许愿安的手正悬在习题册上,铅笔尖在黑暗里划了道浅痕。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落在她的草稿本上,发现上面画着两条慢慢靠近的线,旁边标着“周熠”和“许愿安”。
“这道题的辅助线,”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自习室里格外清晰,“我想了三天才想通。”周熠凑近时,肩膀碰到她的胳膊,两人都顿了顿,却没人挪开。应急灯的光晕里,他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橡皮屑,像落了层细雪。
来电的瞬间,她慌忙合上草稿本,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周熠低头假装演算,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刚才黑暗里,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她的重合在一起,像两道同频的波。
现在走楼梯,周熠总爱数台阶。17级,不多不少,刚好够他说一句“今天的数学笔记借我看看”,或者听她说“物理老师又拖堂了”。有次他在口袋里摸到颗橘子糖,是上周她给的,糖纸背面的“302”被摩挲得发白。他刚想开口问“今晚要不要一起刷题”,声控灯突然灭了,黑暗里传来她的轻笑:“别装了,我知道你怕黑。”
他的耳朵又红了,却没反驳。其实他不怕黑,只是喜欢和她在同一片黑暗里,听彼此的呼吸声慢慢靠近,像两条终于找到交点的平行线。
小区的山楂树开花那天,周熠在楼下等她上学。许愿安穿着新洗的校服,帆布包上别着朵山楂花——是他今早从树底下捡的,偷偷别在她包上的。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我整理旧书时找到的。”
打开是半截磨圆的彩铅,笔芯是天蓝色。周熠的手指顿住了,这是幼儿园时他抢她的那支,她居然留到现在。“那时候你总用它画小红花,”她的指尖划过笔杆上的牙印,“画得比老师还好看。”
公交车到站时,他帮她把帆布包甩到肩上,手指故意碰了碰那朵山楂花。许愿安“呀”了一声,转身时眼里带着嗔怪,却在看到他泛红的耳根时,忽然笑了:“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刷题?我妈说让你尝尝她做的糖醋排骨。”
周熠望着她蹦上车的背影,忽然觉得高一这年像场缓慢的发酵。从图书馆的辅助线到楼梯间的声控灯,从邻居的惊讶到并肩的沉默,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都在悄悄酿成甜,就像此刻口袋里那颗化了一半的橘子糖,黏在指尖,暖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