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教学楼，五楼走廊的栏杆被晒得发烫。海把胳膊搭在上面，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清瘦，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结实。他低头数着楼下操场跑圈的人，余光瞥见三班后门闪出来个白衬衫身影，脚步跟着就顿了半拍。
许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来，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动，鼻尖沁出层薄汗。“刚去办公室交作业，”他把最上面一本抽出来递过去，“你的数学卷子，老师说步骤太潦草。”
海接过来翻了两页，铅笔字歪歪扭扭爬在格子里，确实像被猫爪子踩过。“知道了，”他随手塞进校服口袋，手指擦过许的指尖时顿了顿，“下节课体育课，一起？”
“嗯。”许应着，目光落在他搭栏杆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是去年冬天在雪地里帮他捡过围巾的手，也是半年前在二班空教室里，攥着他的手腕说“我好像喜欢你”的手。
上课铃响时，海拽着许的手腕往楼梯口跑。五楼到一楼的距离不算长，可海的步子大，许被拽得踉跄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刻意拔高的女声：“海！等等我啊！”
是贾。她抱着个篮球追出来，马尾辫甩得厉害，经过许身边时撞了他胳膊一下。许怀里的练习册滑下去两本，海回头看见，松开他的手弯腰去捡，语气平平：“走路看着点。”
贾的脸瞬间涨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她把篮球往地上拍了两下，声音带着点委屈，“体育课不是要打比赛吗？我们队还缺个人呢。”
“不去。”海把练习册递给许，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敲，“我跟许去双杠那边。”
贾的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射向许。许没看她，只是拢紧了怀里的书，耳尖却悄悄红了。从一年级在同一个托管班抢过一块橡皮开始，他和海就没分开过，可贾转学来的这两年，总像根细刺，扎在他们之间。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海果然拉着许往器械区走。双杠被晒得滚烫，海先用袖子擦了擦，才让许坐上去。“看他们打球？”他站在下面，仰头看许垂下来的腿，校服裤管晃啊晃的，像挂在晾衣绳上的白衬衫。
“嗯。”许低头，看见海的发旋里还卡着片香樟叶，伸手替他摘下来。指尖碰到头皮时，海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随即低笑出声：“痒。”
不远处的篮球场传来起哄声，贾投进了个三分球，正朝这边挥手，喊得很大声：“海！过来当裁判啊！”
海没理，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上去。是柠檬味的，许喜欢的那种。“上次月考的排名出来了，”海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好像又进步了点，数学及格了。”
“我知道，”许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老师在班会上夸你了。”他记得海当时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落在他后颈的碎发上，像撒了把金粉。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许的衬衫领口敞开些，露出锁骨的形状。海的目光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放学去吃冰棍？老地方。”
“好。”许点头时，看见贾抱着篮球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他下意识往海身边靠了靠，脚踝不小心蹭到海的胳膊，两个人都僵了一下。
下课铃响前，海被体育老师叫去搬器材。许坐在双杠上没动，看着他跑向器材室的背影，白校服在人群里很显眼。贾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塑胶地上嗒嗒响——她总爱偷偷穿妈妈的鞋来学校。
“你真以为他喜欢你啊？”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他跟我同桌说，就是跟你闹着玩的。”
许捏着校服下摆的手指紧了紧：“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贾笑了，笑得有点刻薄，“考试抄你卷子，作业让你帮忙改，现在连体育课都围着你转，他就是懒得动脑子，找个免费保姆。”
许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鞋。是海去年生日送他的，说白色耐脏，结果他穿了半年还是干干净净。
海抱着篮球回来时，正看见贾伸手要去推许。他把球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吓了两人一跳。“干什么呢？”他挡在许面前，个子比贾高出一个头，影子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贾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我就是跟他说说话。”
“离他远点。”海的声音冷下来，伸手把许从双杠上扶下来，手指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腰，“走了，回教室。”
许被他半搂着往教学楼走，能闻到海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走到三楼拐角时，他挣开海的手，小声说：“其实她说的……”
“她说什么都没用。”海打断他，停下来转身看他，眼睛很亮，“我上次在二班教室说的话，不算数吗？”
半年前的空教室突然浮现在眼前，窗帘拉着，只有几缕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落在海的肩膀上。他攥着许的手腕，手心里全是汗，声音发紧：“许，我好像……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
许当时没说话，只是心跳得像要炸开。
现在海又问起，他还是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看见海的鞋尖碰了碰自己的鞋尖。“放学去吃冰棍。”海又说，语气软下来，带着点哄人的意思，“要绿豆沙的。”
晚自习前的教室闹哄哄的。许在座位上写作业，海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侧着头看他。“这道题怎么解？”海用铅笔戳了戳他的练习册。
许拿过他的本子，笔尖在草稿纸上写着步骤，声音压得很低。海没看题，就看着他抿紧的嘴唇，还有低头时露出的后颈，皮肤很白，像瓷器。
前排的同学转过来借橡皮，看见他俩凑在一起，笑着吹了声口哨：“海哥，又抄许大学霸的作业啊？”
海挑眉：“什么叫抄？这叫请教。”他伸手揉了揉许的头发，把他刚梳好的刘海揉得乱糟糟的。
许拍开他的手，耳尖红了。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路灯亮起来，把树影投在窗户上，摇摇晃晃的。
放学时，海果然拉着许往校门口的小卖部走。绿豆沙冰棍冒着白气，海把自己那根的包装纸撕开，递到许嘴边：“尝一口。”
许咬了一小口，冰得眯起眼睛。海看着他，突然笑了，把剩下的半截塞回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甜。”
回家的路要经过一条小巷，路灯坏了，黑沉沉的。海走在外面，把许往里面拉了拉。“听说贾今天被班主任叫去了，”海踢着路上的石子，“她妈来学校，说她穿高跟鞋。”
许嗯了一声，踢到块砖头，差点绊倒。海伸手扶住他，顺势牵住他的手。手心相贴，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还有微微的汗湿。
“她以后再找你麻烦，告诉我。”海的声音在巷子里显得有点闷。
“嗯。”许的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
走到巷口时，海突然停下来，转身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界的地方，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许，”他低声说，“上次在教室说的话，我再跟你说一次。”
许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像被什么东西撞着似的。
“我喜欢你。”海的声音很清楚，带着点认真的笨拙，“不是闹着玩的。”
这次许没低头，他看着海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路灯的光，像落了星星。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小，却足够让海听见。
海笑起来，露出点虎牙，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巷子口的风吹过来，带着桂花的香味，吹得两人的校服衣角都飘起来。远处传来同学打闹的声音，还有自行车的铃铛声，可此刻巷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像敲着小鼓，一声一声，很响。
第二天早自习，贾没来。班长说她请了病假。海没问，只是把许的书包从背上卸下来，放在桌子上，又从口袋里摸出颗柠檬糖，放在他的笔袋旁边。
许看着那颗糖，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糖纸亮晶晶的。他抬头看向海，对方正趴在桌子上，朝他眨了眨眼。
走廊里的风又吹过来，带着香樟叶的味道，好像比昨天更暖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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