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五楼二班的窗玻璃,在许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海用指尖追逐着那片移动的光,看它爬上许握着自动铅笔的手——那截手腕细得像初春的柳枝,皮肤白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是他从一年级就没忍住偷偷碰过的地方。
“这道题辅助线画错了。”许的声音带着铅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把练习册往海那边推了推。他的字迹清隽,连数字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和海自己龙飞凤舞的草稿形成鲜明对比。海盯着他落笔的力道,想起上周表白时,这只手攥着练习册的边角,把纸都捏出了褶皱。
“知道了学神。”海笑着去够许手里的橡皮,指尖故意擦过对方的指腹。许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泛起的红意顺着耳廓蔓延,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朱砂。这个反应海太熟悉了,从一年级许被他抢走最后一块草莓糖开始,每次靠近,这截皮肤都会泛起相同的颜色。
走廊里传来预备铃的叮当声,有同学抱着篮球从窗边跑过,球衣号码在风里鼓成小旗子。海把校服外套往肩上一搭,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白T恤:“去打球?老班的自习课逃一节没事。”
许摇摇头,用红笔在错题旁画了个圈:“下午要交的物理卷子,你还有三道题没写。”他说话时,海正弯腰系鞋带,发顶蹭过他的手肘,带着洗发水的柑橘香——这是许从四年级就记住的味道,那年海第一次用这种洗发水,说是妈妈新买的,结果泡沫进了眼睛,还是许替他用湿毛巾擦干净的。
“三道题而已,学神十分钟就能讲完。”海直起身,顺手替许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这个动作做了快十年,从一年级许总被调皮男生扯歪红领巾开始,他的手指就习惯了在对方颈侧停留半秒,感受那点细微的战栗。只是现在,指尖擦过喉结时,两人都顿了顿。
许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低下头翻书包:“我带了巧克力,你先吃点。”他从笔袋里摸出颗锡纸包装的糖,是海喜欢的黑巧口味。锡纸撕开时发出细碎的响声,海刚要伸手去接,就看见贾抱着作业本站在教室后门,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像敲小鼓。
“许,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月考卷。”贾的声音甜得发腻,视线却黏在海身上,像涂了胶水。她今天穿了条白色的百褶裙,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路过许的座位时,故意撞了下桌角,堆在上面的练习册哗啦啦掉了一地。
“呀,对不起。”贾捂着嘴道歉,却没弯腰去捡,反而看向海,“海,能帮我捡一下吗?我手里的作业本太重了。”
海没动,目光落在许泛白的指节上——他正攥着那颗没送出去的巧克力,指腹把锡纸捏出了深深的纹路。一年级时,有男生故意撞掉许的文具盒,也是这样的纹路,那天海把对方按在操场沙坑里,直到对方哭着说对不起才松手。
“自己捡。”海的声音冷了些,弯腰帮许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练习册。纸张边缘被踩出几道折痕,他小心翼翼地抚平,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许的手指突然伸过来,和他一起捏住了最下面那本,两人的指尖在半空相触,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贾的脸瞬间涨红,跺了跺脚:“海,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了?”海站起身,把整理好的练习册往许桌上一放,“还是说,你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他比贾高出一个头,投下的阴影把对方整个人罩住,语气里的疏离像结了层冰。
贾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眼圈突然红了:“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没必要。”海的视线扫过她,最终落在许身上,“我朋友在这儿。”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走廊里虚假的平静。许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没像往常那样低下头,反而抬着眼看海,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海突然想起上周放学后的教室,夕阳把储物柜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把许堵在里面,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许,我喜欢你,从一年级你把第一块橡皮分给我开始,就喜欢了。”
当时许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对着他,肩膀轻轻颤抖。直到暮色漫进教室,他才听见对方带着哭腔的声音:“阿海,我们……我们是男生啊。”
“男生怎么了?”海的声音也哑了,“我就是喜欢你。”
走廊里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户哐当响。贾突然抓起桌上的巧克力,狠狠砸在地上:“许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就是利用你!”
“你闭嘴!”海的声音陡然拔高,伸手就想去推贾,却被许拉住了手腕。他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烫得海瞬间冷静下来。
“我去拿卷子。”许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阿海,你等我回来。”他刻意加重了“阿海”两个字,像在回应什么古老的约定。转身时,海看见他的校服后摆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衣角——那是一年级时海用彩笔涂鸦的地方,当时许哭着说再也不理他,结果第二天还是把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桌上。
贾看着许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突然笑了:“你看,他根本不敢正面回答。海,我们才是一路人,他那种书呆子……”
“够了。”海打断她,“从一年级到现在,许替我写过多少遍检讨,帮我补过多少次课,在我发烧时守过多少个通宵,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你不知道,因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他走到教室后排,从储物柜里翻出个旧铁盒,里面装着许从一年级开始送他的东西:缺了角的橡皮,写着加油的便签,皱巴巴的糖纸……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一年级春游时拍的,两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孩挤在一起,许的手里拿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糖,海的胳膊搭在他肩上,笑得没心没肺。
“这些,你有吗?”海把铁盒往贾面前一递,“你没有。所以别再来打扰我们。”
贾的脸变得惨白,突然捂着脸跑了出去。走廊里只剩下海一个人,日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沉默的河。他把铁盒放回储物柜,指尖碰到内壁的划痕——那是三年级时许用铅笔刻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阿海。
上课铃响时,许抱着月考卷回来了。他的额角沁着薄汗,校服拉链被拉开了半截,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海走过去,很自然地替他拉好拉链,指尖擦过颈侧时,许没有躲。
“卷子发完了?”海接过一摞,开始往同学们桌上分。
“嗯。”许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最后一道大题,我给你留了记号。”
海低头看,果然在角落发现个小小的五角星,和一年级时许在他数学练习册上画的一模一样。日光穿过窗玻璃,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许。”海突然停下动作,看对方抬起头,“上次在教室说的话,还算数。”
许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轻轻“嗯”了一声。这声“嗯”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海的心湖,荡开圈温柔的涟漪。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梧桐叶在窗外沙沙作响。海把许的书包甩到肩上,看对方抱着两本物理竞赛题跟在身后,突然觉得,从一年级那棵老槐树下开始的故事,终于要在五楼的日光里,写下新的篇章了。
走廊里的光斑慢慢移动,把两个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