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清晏。”
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熟悉。温清晏的脊背瞬间绷紧,指尖的两把钥匙烫得惊人,手背上的血纹更是像被投入了火星的油锅,灼烧感顺着经脉一路蔓延,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熔。
他没有回头。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声音里藏着的温柔与诡谲,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死死攥住了他的呼吸。十年了,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苏慕言,想起那个在秘境崩塌时将他推开的背影,想起那句没说完的“活下去”。可此刻这声叹息,却让他浑身发冷——那不是逝者的余音,更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等待他转身的瞬间。
黑暗浓稠如墨,连灵力都仿佛被吞噬了。温清晏屏住呼吸,仅凭听觉判断着周围的动静。那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后,不远不近,恰好是三尺的距离——也就是他感应到土钥嗡鸣的地方。
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像是陈旧的血混着泥土的味道,与他手中玉佩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气息如出一辙。
“怎么不回头?”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苏慕言的语调,却多了几分刻意的亲昵,“怕了?还是……不敢认我?”
温清晏的指尖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与困惑交织的灼痛。他猛地握紧两把钥匙,火钥的炽热与水钥的冰寒在掌心碰撞,竟激发出一圈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他脚下的方寸之地。
光晕中,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而在他身后,赫然映出另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与记忆中苏慕言的身形重合,却在脖颈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仿佛被人硬生生拧断过。
“我认识的苏慕言,”温清晏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从不会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身后的影子似乎顿了一下,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却绕到了他的侧面。温清晏的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角,像极了苏慕言生前常穿的那件青云宗弟子服。
“装神弄鬼?”那声音轻笑起来,带着诡异的回音,“清晏,你仔细看看,这玉佩上的玉兰,是不是你亲手刻的?”
温清晏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碎裂的边缘,那朵玉兰花的纹路确实出自他手。少年时两人约定,要各持一块刻着对方名字的玉兰玉佩,作为结义的凭证。他刻的这朵,花瓣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当时不慎手抖留下的,除了他和苏慕言,绝无第三人知晓。
可这缺口,此刻却像是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是又如何?”温清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掌心的光晕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忽明忽暗,“十年前秘境崩塌,你的尸身我亲自确认过,玉佩也随你一同掩埋。这东西,还有你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掩埋?”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怨毒,“你以为埋的是我?那你告诉我,你埋的是谁的左手?”
温清晏如遭雷击,猛地抬头。
十年前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秘境崩塌的烟尘,苏慕言推开他时的力道,还有他疯了一样在废墟里找到的那截断手,手上戴着他们共铸的护身环,握着的正是这半块玉佩。当时他悲痛欲绝,只当那是苏慕言仅存的遗物,从未想过……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意思就是,”那声音又恢复了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还活着啊,清晏。在你以为我死了的十年里,我一直……看着你呢。”
话音刚落,侧面的光晕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笼罩在他面前。温清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灵力在体内疯狂运转,火钥与水钥同时发出嗡鸣,光晕骤然扩大,终于照亮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与记忆中苏慕言一模一样的脸,眉眼温和,嘴角甚至还带着熟悉的笑意。可他的脖颈处,却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像是被铁链常年缠绕留下的印记。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竟是浑浊的灰白色,没有丝毫神采,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
“看到了?”白影微微歪头,笑容变得僵硬,“我没死,是不是很高兴?”
温清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人明明有着苏慕言的容貌,却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死寂。他猛地想起壁画上那些血色人影,想起“血祭”二字,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
“你不是苏慕言,”他一字一顿地说,灵力凝聚于掌,随时准备出手,“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东西?”
白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灰白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猩红。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上戴着与温清晏记忆中一致的护身环,只是环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像是随时会碎裂。
“我不是苏慕言?”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变得嘶哑而尖利,“那是谁在秘境里替你挡下巨石?是谁为了给你争取时间,被冥煞教的人打断四肢?又是谁……被他们当成活祭,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脉深处,日复一日听着钥匙的嗡鸣,等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来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周身开始散发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传来无数人的哀嚎。温清晏握着火钥的手一紧,那黑色雾气竟让他想起了顾卿尘所说的怨魂。
“冥煞教?”温清晏捕捉到关键信息,“当年追杀我们的,不是秘境中的妖兽,是冥煞教?”
十年前的那场秘境之行,宗门只说是遭遇了突发的妖兽潮,从未提及冥煞教。可眼前这“苏慕言”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中被忽略的细节——那些黑衣人的诡异术法,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苏慕言最后看他时,眼中那复杂的、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神。
白影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灰白色的瞳孔中猩红更盛:“你找到火钥和水钥了,很好……把它们给我,清晏。只要集齐三把钥匙,我就能离开这里,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了,不好吗?”
他伸出手,指尖苍白得没有血色,朝着温清晏掌心的钥匙抓来。
温清晏猛地侧身避开,同时将两把钥匙护在身后。他能感觉到,身后三尺处的土钥正在剧烈嗡鸣,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
“你想要的不是钥匙,”温清晏冷声道,“是‘守钥人’,对不对?壁画上的文字说了,守钥人归位,需要血祭。你想让我成为祭品,替你打开那盒子,对吗?”
白影的动作僵住了,黑色雾气翻涌得更厉害。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守钥人?原来你知道了……是啊,你是天生的守钥人血脉,你的血能激活钥匙,你的命能打开盒子……清晏,你知道吗?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想,等你来了,我该怎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好消息?”温清晏只觉得荒谬又心痛,“用我的命换你所谓的‘自由’?”
“不然呢?”白影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你以为你来到这里是巧合吗?你以为你能看懂那些文字,能被血纹烙印,是因为什么?你的血脉早就注定了你的结局——要么成为祭品,要么……和我一样,永远困在这里,成为这地脉的一部分。”
他说着,突然指向温清晏的手背:“你看,那血纹已经开始觉醒了,它在呼唤你,呼唤你完成你的使命。放弃吧,清晏,抵抗是没有用的。”
温清晏低头看向手背,那道隐去的血纹果然再次浮现,灼热感比之前更甚,仿佛要将他的血肉与那黑色盒子融为一体。他咬紧牙关,调动体内全部灵力压制血纹,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他不能再被拖延下去了。顾卿尘他们还在外面苦战,而眼前这东西,无论是不是苏慕言的残魂,都绝不能让他得到钥匙。
“想要钥匙,”温清晏的声音冷得像冰,“就凭本事来拿。”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身,灵力灌注于双脚,朝着身后三尺处扑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土钥的位置,只要拿到它,或许就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找死!”白影怒吼一声,黑色雾气瞬间化作无数利爪,朝着温清晏的后背抓来。
就在这时,温清晏掌心的火钥与水钥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红一蓝两道光柱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将黑色利爪挡在外面。而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把土钥。
土钥通体呈暗黄色,像是用最纯净的大地之心雕琢而成,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入手沉重,却带着一种沉稳的生命力。三把钥匙聚在一起的瞬间,突然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光芒穿透了浓稠的黑暗,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温清晏看到,在光芒的照射下,那白影发出凄厉的惨叫,黑色雾气迅速消散,露出了他的本体——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影,而是一截被无数血色丝线缠绕的枯骨,枯骨的手腕上,赫然戴着那枚布满裂痕的护身环。
而在枯骨的旁边,散落着无数细碎的骨头,拼凑起来,正是一具完整的人形骨架,只是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破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心脏。
“苏慕言……”温清晏的声音哽咽了。
就在这时,那截枯骨突然爆裂开来,化作无数道血色丝线,朝着温清晏手中的三把钥匙缠去。同时,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晃动,地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
三把钥匙的光芒越来越盛,温清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钥匙中传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看到墙壁上,那些早已熄灭的血色文字再次亮起,组成了一行新的、他从未见过的符文。
而在符文的下方,一道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外面大厅的景象——顾卿尘和冷峻男子被无数怨魂包围,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白衣圣女正站在石门不远处,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看着他的方向。
“温清晏,把钥匙给我!”白衣圣女的声音穿透了石门,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只有我能帮你控制它们,否则你会被钥匙的力量吞噬!”
温清晏没有理会她,他的目光落在顾卿尘身上。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左臂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却依旧咬紧牙关,挥舞着长剑,将靠近的怨魂一一斩碎。
他必须出去!
可就在他准备迈步的瞬间,那些血色丝线突然缠上了他的脚踝,将他死死地拽在原地。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是苏慕言的语调,而是无数人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守钥人……留下……”
温清晏猛地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踝处,那些血色丝线正在缓缓渗入他的皮肤,与手背上的血纹遥相呼应,形成一个诡异的血色圆环。三把钥匙的嗡鸣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石门正在缓缓关闭,白衣圣女的笑容越来越近。
顾卿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石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与决绝。她突然放弃了防御,将全身灵力凝聚于长剑,朝着白衣圣女斩出一道耀眼的剑光,同时对他大喊:
“清晏,走!别管我们!”
剑光过后,顾卿尘的身体晃了晃,被几道怨魂趁机击中,嘴角溢出鲜血。
温清晏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他怒吼一声,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与三把钥匙的力量相互呼应,试图挣脱血色丝线的束缚。
光芒与黑暗在他体内疯狂交织,血纹的灼烧感达到了顶峰。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是留下与血色丝线纠缠,还是不顾一切冲出石门?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爆发灵力的瞬间,手中的三把钥匙表面,悄然浮现出与他手背上相同的血纹,并且,开始缓缓旋转,组成了一个他在壁画上见过的、那个巨大黑色盒子的图案。
石门即将闭合,最后一道缝隙中,他看到白衣圣女抬手,一道冰棱朝着顾卿尘的后心射去。
“卿尘!”
温清晏目眦欲裂,就在这时,那些血色丝线突然松开了他的脚踝,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朝着三把钥匙汇聚而去。
他来不及多想,抓住这个机会,纵身朝着石门的最后一道缝隙冲去。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穿过石门的瞬间,他听到了脑海中那无数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叹息:
“盒子……开了……”
他冲出了石门,落在大厅的地面上,三把钥匙在他手中旋转得越来越快,血纹的光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卿尘的方向,那道冰棱已经近在咫尺。
他能赶得及吗?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冲出石门的瞬间,大厅墙壁上那些怨魂的脸,突然同时转向了他,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