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毯尽头的光像是熔化的金水,泼洒在沈零身上。少年皮肤白得没有血色,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白色的长发扎着,嘴唇也没有血色,五官精致,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精致的洋娃娃。那双桃花眼中漂亮的混血浅蓝色眼珠,好似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站在巨幅签名墙前,嘴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接受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轰炸和主持人殷勤的提问。
那身丝绒质地的深蓝色高定礼服包裹着他纤细的腰肢,185公分的身高在常人里已是鹤立鸡群,此刻在聚光灯下更是挺拔耀眼,如同被众星捧着的明月。
“沈老师,这次担任电影节开幕大使,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女主持的声音甜得发腻。
沈零微微侧头,笑容无懈可击,声音透过话筒清越地传遍全场:“非常荣幸,电影是造梦的艺术,能参与这场光影盛会……”
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掠过喧嚣的人群,掠过那些激动挥舞的手臂和写着他名字的灯牌,精准地落向红毯入口处那片相对昏暗、几乎无人关注的区域——那里是媒体区边缘的“背景板”地带,挤满了等待入场的、叫不出名字的艺人。
林屿就站在那里。
一米九六的身高在人群中本该像座突兀的塔,此刻他却像要把自己缩进脚下的阴影里。一件熨烫得一丝不苟但明显是过季款式的黑色西装套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深邃眉眼,薄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
他是主办方塞进来凑数的“十八线”,位置偏僻得连聚光灯的余温都吝于施舍。
周围几个同样处境的小艺人还在努力对着可能扫过的镜头挤出笑容,只有他,沉默得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视线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隔着喧闹攒动的人头,固执地、贪婪地投向红毯中心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是他指关节无意识收紧发出的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清晰的酸胀感。他看着他谈笑风生,看着他从容应对,看着他被无数爱慕和钦羡的目光包围。
他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这几十米的红毯?那是深不见底的鸿沟,是云泥之别。
“林屿?”旁边一个画着浓妆的小艺人捅了捅他胳膊,压低声音,“发什么呆呢?该我们挪位置了,下一波人要过来了!”
林屿猛地回神,眼底翻涌的浓烈情绪瞬间被冰封,重新归于一片沉寂的深潭。他默不作声地跟着人流,像一滴水融入了浑浊的溪流,向场内移动。
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局促,步伐却依旧沉稳。
颁奖典礼冗长而华丽,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几乎能灼伤眼睛。林屿的位置在后排角落,淹没在昏暗的光线里。
台上在颁发最佳男配角,获奖者激动得语无伦次。林屿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台上,而是穿过层层叠叠的椅背,落在那片最靠近舞台的VIP区域中心。
沈零坐在那里,姿态放松而优雅。偶尔镜头扫过,大屏幕上便映出他无可挑剔的侧脸轮廓,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他偶尔会侧头和旁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导演低声交谈几句,姿态谦逊又得体。每一次他微微侧头,灯光在他脖颈拉出流畅的线条,林屿的指尖都会在掌心留下更深的掐痕。
大学时代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
那是在学校老旧却充满书香的图书馆顶层。午后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蒙着微尘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格。
林屿占据着靠窗角落的一张桌子,高大的身躯几乎把椅子塞满,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世界电影史》。他看得专注,眉头习惯性地微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冷气。
忽然,一片阴影落在书页上。他抬眼。
沈零就站在桌边,一手随意地搭在他对面的椅背上,笑容灿烂得几乎能融化窗外的积雪,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同学,这儿有人吗?”他声音清朗,带着点自来熟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林屿。
林屿的心脏在那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缩。他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冷淡地、近乎僵硬地摇了下头,随即迅速垂下眼睫,重新盯住书页。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在微微发烫。
“谢啦!”沈零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动作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从背包里哗啦啦倒出一堆剧本和表演理论书籍,很快也埋头看了起来。
阳光落在他蓬松柔软的发顶,跳跃着金色的光点。整个下午,林屿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书页上墨黑的铅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对面那人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他无数次想抬眼看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被阳光亲吻的脸,却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哪怕一寸目光。
他记得沈零后来尝试过几次搭话,问他是不是也选了王教授的课,问他觉得伯格曼的《第七封印》怎么样……每一次,林屿都像个被上了发条的僵硬木偶,用最简短、最冰冷的字眼回应,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怕自己藏不住眼底汹涌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滚烫岩浆。他只能竖起全身的刺,用冷漠筑起高墙,将那轮太阳笨拙地推开。
他清晰地记得,几次之后,沈零眼中那明亮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云翳遮住的星辰。那灿烂的笑容也慢慢收敛,最终只剩下礼貌而疏远的客气。
“林屿?”旁边的小艺人又捅了他一下,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散场了!发什么呆呢?走了走了!”
林屿如梦初醒。台上的奖项已经颁完,会场灯光大亮,人群开始骚动起身。
他像一尾被惊醒的深海鱼,仓促地跟着人流涌向出口。高大的身影在离场的通道里依旧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