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带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压过来时，林晚正盯着手腕上那圈黑发——它们在皮肤上烙下浅浅的印记，像道永远解不开的绳结。落地的瞬间，脚下传来“咔嚓”的脆响，低头看去，是踩碎了个纸糊的人头，朱砂画的眼珠滚落在地，沾着她的鞋印，像滴凝固的血。
纸人村被浓雾裹着，雾里飘着无数白色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都印着个模糊的人脸，风吹过时，那些脸会微微转动，朝着同一个方向——村子深处那座纸扎的祠堂。祠堂的飞檐是用黄纸糊的，翘角上挂着纸灯笼，里面的烛火是幽绿色的，照亮灯笼上的字：“以命换命，百鬼认主”。
“最终任务世界：纸人村。”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变得像人声，带着种熟悉的沙哑，像赵野临死前的喘息，“目标：揭开‘百鬼契’的真相——你以为的续命，其实是场用寿命喂养百鬼的交易。提示：祠堂里的牌位会叫出你的名字，别回头。”
林晚的指尖突然发麻，次元袋里的顾字木牌、百鬼盏、银戒指同时发烫，烫得像要嵌进骨头里。她抬头，看见赵野站在雾里，冲锋衣上的血迹还没干，手里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她的脸：“你终于来了。他们说，最后一个祭品必须是自愿走进祠堂的。”
“你不是已经……”林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赵野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皮肤下露出纸扎的骨架，相机里吐出的照片上，全是她在各个世界的死亡瞬间——钟表匠阁楼里变白的头发、火车终点站镜中碎裂的影子、骨瓷窑里瓷化的指骨。
“我是纸人。”赵野笑了，嘴角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纸浆，“就像顾砚秋是戏魂，阿禾是水鬼，我们都是你用寿命换来的‘刃’。”他指向祠堂，“里面有你的牌位，从你第一次完成任务时就立好了。”
浓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无数纸人从雾里走出来，它们的脸渐渐变得清晰：穿月白长衫的顾砚秋，旗袍上沾着血的阿禾，穿蓝布衫的窑工，甚至还有陆先生和王掌柜。每个纸人的胸口都贴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写着它们“复活”的日期，正好对应林晚获得积分的时间。
“你以寿命为酬，我以百鬼为刃。”所有纸人突然开口，声音混在一起，像无数根针钻进耳朵，“这场交易，你可别后悔。”
林晚的手腕突然剧痛，黑发印记裂开，涌出暗红色的血，血滴在地上，瞬间长出无数黑色的藤蔓，藤蔓上结着小小的果实，每个果实里都嵌着颗眼球——是那些被她“拯救”的魂魄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她。
“为什么是我？”她终于问出这句话，声音在雾里发颤。从钟表匠阁楼到骨瓷窑，从记忆当铺到河神祭，那些反复出现的73号、三点十七分、蓝布衫，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中央。
赵野的相机突然对准祠堂，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林晚看见祠堂的牌位上摆满了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她自己的脸，眉眼间竟和纸人村祠堂的牌位上刻的“主神”二字有七分相似。
“因为你是‘契主’。”系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得像在耳边说话，“千年前，你为了封印暴走的百鬼，和它们立下契约——用你的轮回寿命喂养它们，它们则帮你维持各个世界的平衡。可你在轮回中忘了一切，我们只能用任务逼着你记起来。”
纸人顾砚秋突然抬手，指尖弹出缕戏服的水袖，缠住林晚的手腕。水袖上的金线组成行字：“你每多活一天，就有一个魂魄替你死。周野替你挡了骨瓷窑的瓷刀，林薇在疗养院被护士挖了眼睛，陈教授……”
“别说了！”林晚猛地后退，撞在个纸人身上，那纸人穿着童谣疗养院的护士服，脸上的口罩滑落，露出没有舌头的嘴，正是刘芳。刘芳的纸手里捏着支针管，里面的黑色液体晃了晃，映出林晚的脸——那张脸上，眼角多了颗泪痣，和苏媚一模一样。
祠堂的门“吱呀”开了，里面的牌位突然齐齐转向她，每个牌位前都跪着个纸人，纸人手里的香火是黑色的，烟圈里浮现出字：“契主归位，百鬼当差”。牌位最顶端的位置空着，旁边刻着行小字：“主神林晚，欠百鬼性命七千三百年”。
“七千三百年……”林晚的指尖抚过那些字，突然想起火车终点站登记簿上的数字，骨瓷窑《七十二窑工图》的年份，记忆当铺里陆先生算盘上的算珠——所有数字加起来，正好是七千三百年。
赵野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纸糊的手指陷进她的皮肤：“你可以不进去。烧了祠堂，所有契约都会失效，你会变回普通人，忘记这一切。”他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但那些被你唤醒的魂魄会再次消散，顾砚秋永远困在戏楼的大火里，阿禾永远泡在镜湖底，我……”
林晚看着他纸浆做的眼睛，突然想起空坟村周野最后那张照片，想起童谣疗养院里林薇攥着的病历本，想起骨瓷窑王掌柜透明的身影。那些所谓的“队友”，从来都不是随机出现的——他们是她的债，也是她的刃。
“交易是双向的。”她接过打火机，转身走向祠堂。纸人们自动让开条路，它们的脸在雾里明明灭灭，像无数个在记忆里闪烁的碎片。走进祠堂的瞬间，所有牌位同时亮起，照亮墙上的壁画：一个穿素白长袍的女人，将百鬼封印在画卷里，她的手腕上，缠着圈和林晚一模一样的黑发。
“你是神，也是囚。”系统的声音在祠堂里回荡，像无数个魂魄在合唱，“千年前你封印百鬼，是怕它们霍乱人间；如今用寿命喂养它们，是怕自己彻底觉醒后，会像当年一样，为了平衡而牺牲一切。”
林晚将打火机凑到牌位前的黑色香火上，火苗窜起的瞬间，所有纸人突然自燃，火光中，它们的身影渐渐变得真实：顾砚秋的疤痕消失了，阿禾的眼眶里长出了眼珠，赵野的脖子挺直了，他们对着她深深鞠躬，然后化作光点，融入祠堂的壁画里。
壁画上的女人突然睁开眼，和林晚的目光重合。
“原来我不是在续命。”林晚笑了，眼泪落在牌位上，烫出白烟，“是在还债。”
当最后一个纸人燃尽时，祠堂开始震动，牌位纷纷碎裂，露出底下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百鬼契”全文：“主神以轮回为质，百鬼以魂魄为誓，生生世世，以命换命，直至天地失衡，契约方解。”
系统提示：“最终任务完成。契约解除，你的寿命归你所有。”
林晚走出祠堂时，浓雾正在散去，纸人村的轮廓渐渐变得透明，像幅被雨水打湿的画。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上的黑发印记消失了，次元袋里的物件也化作光点，只剩下枚银戒指，“禾”字的刻痕里，嵌着点她自己的血。
系统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温柔得像叹息：“选你，是因为你最懂得‘牺牲’。千年前你牺牲自己封印百鬼，千年后你牺牲寿命唤醒它们。其实从一开始，你要续的不是命，是良知。”
阳光穿透浓雾照下来，林晚站在空无一人的田野里，手里捏着那枚银戒指。远处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像记忆当铺里的座钟在响；风里飘着松柴燃烧的味道，像骨瓷窑的余烬；甚至能隐约听见孩童的童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那个在纯白空间里喝粥的林晚？是壁画上封印百鬼的主神？还是无数个世界里，那个冷漠又心软的任务者？
或许都不是。
或许，她只是个记得所有名字的普通人——顾砚秋、周野、阿禾、赵野……那些用她的寿命换来的“刃”，最终都成了刻在她骨头上的记忆。
风吹过田野，掀起她的衣角，像有人在身后轻轻拽了拽。林晚没有回头。
有些交易，一旦开始，就永远没有结束的那天。就像有些记忆，一旦记住，就再也忘不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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