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门汀边区…
洛依然的意识如同沉船般从深海的黑暗中挣扎着上浮。
冰冷、粘稠的空气带着熟悉的腐朽尘埃和淡淡甜腥味，粗暴地涌入她的鼻腔，瞬间唤醒了骸骨丘的记忆。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再是妹妹洛雨潇那乱糟糟的粉色卧室天花板，而是……一片压抑的、翻滚着灰絮的铅灰色天空。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岩石，硌得她生疼。
远处，更加浓郁、如同活物般蠕动翻涌的灰雾构成了令人绝望的地平线。
“醒了？”
一个沙哑但比记忆中更有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洛依然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到西恩·路波尔正端坐在一块巨大的、风化的黑色岩石上。
这块岩石如同界碑，一侧是相对“坚实”的彼方之地边缘土壤，另一侧则迅速过渡成灰雾弥漫、骸骨隐约可见的“外界”。
他依旧穿着那身脏污的皮毛和厚布衣服，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佝偻的背挺直了些，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藏着某种阴冷锐利的东西，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西…西恩先生？”
洛依然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和迷茫，“我们…还在骸骨丘？”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感觉身体比现实中更加沉重。
“骸骨丘？”
西恩嗤笑一声，从岩石上跳下来，动作比之前敏捷得多，“那鬼地方早甩在后面了。这里是莱门汀边区，同和邦的地界。”
“莱门汀边区？同和邦？”洛依然完全没听过这些名词。
西恩指了指脚下相对坚实的土地：“这里，勉强算彼方之地的边缘。再往外走几步，”
他朝着灰雾浓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是真正的‘外面’，怪物和灰雾的老巢。”
他顿了顿，看着洛依然身上那件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精致的黑白裙装，眉头紧锁。
“至于同和邦…”
西恩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名义上还是人类联邦的一部分，挂着联邦的旗子，听调不听宣罢了。历史遗留问题，加上他们自己那套文化…呵，觉得自己跟联邦核心区那些‘老爷们’不一样。实际上？一样得在灰雾和怪物的夹缝里刨食，只是多了点自欺欺人的倔强罢了。”
他走到洛依然面前，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着她：
“你这身打扮，在这里就是黑夜里的萤火虫，太扎眼了。莱门汀市虽然比外面安全点，但也龙蛇混杂，联邦的探子、特统会的眼线、黑市商人、还有同和邦那些排外的家伙…你这模样进去，不出半天就能惹上麻烦。”
洛依然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裙摆。这身衣服确实与这荒凉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怎么办？”
西恩没说话，转身从旁边一个用破旧油布包裹的包袱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拿出了一套衣服：粗厚的深灰色麻布长裤，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靛蓝色棉布上衣，还有一条同样灰扑扑的、可以裹住头发的长围巾。
款式简单实用，带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正是同和邦底层平民常见的装扮。
“换上这个。”
西恩把衣服递给她，语气不容置疑，“动作快点，天快亮了，我们得赶在灰雾浓度升高前进城。”
洛依然看着那粗糙的布料，又看看自己身上触感冰凉柔滑的裙子，心里有些别扭，但明白西恩说得对。
她抱着衣服，有些窘迫地看了看西恩。
西恩哼了一声，背过身去，面朝灰雾的方向，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快点。这鬼地方可没那么多讲究。”
洛依然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换上了那身粗布衣服。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略带刺痒的触感，让她很不适应。换下的精致黑白裙装被她小心地叠好。
等她换好，西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服上：“这东西也不能留，太显眼。”
“那…丢掉？”洛依然有些不舍，这毕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身份证明”。
“丢掉？”西恩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太浪费了。而且，万一以后有用呢？”
他走近一步，伸出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萦绕着淡淡阴冷气息的手，悬在洛依然叠好的衣服上方。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嘴唇无声地翕动，几个晦涩的音节如同冰屑般吐出。
指尖，一缕如有实质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影悄然蔓延开来，如同活着的黑色藤蔓。
“影中缚·第一凡式·纳物。”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那缕暗影轻柔地缠绕上那叠精致的衣物。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叠衣物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墨水之中，颜色迅速变深、轮廓模糊，然后如同被地面本身的阴影吞噬一般，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彻底消失在洛依然脚边的影子里！
地面上只留下她穿着粗布鞋的影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这是什么？！”
洛依然惊呆了，看着自己的影子，又看看西恩。
这神奇的手段远超她的想象！
“魔法。”
西恩收回手，指尖的暗影瞬间消散，但他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呼吸也略显急促，仿佛刚才那简单的动作消耗了他不少精力。“黑王陛下从‘魔’身上窃取并改造的力量，也是我们能在灰雾和怪物面前活下来的……唯一依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魔法！我能学吗？”
洛依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超能力！有了这个，在这个危险的世界生存就容易多了！
“学？”
西恩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她，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怜悯，还有一种近乎恐惧的严厉。“你想死得快一点吗？”
洛依然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
“魔法是力量，更是诅咒！”
西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嘶哑，
“你以为这力量是白来的？每一次使用它，每一次调动那些源自灰雾深处的、与‘魔’同源的能量，都像在喝慢性毒药！它在侵蚀你的身体，啃噬你的灵魂！最直接的代价——”
他指了指自己布满皱纹却因改造而显出几分异常活力的脸，
“就是燃烧你的寿命！像点燃一根蜡烛！我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家伙无所谓，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想学？嫌命太长了吗？！”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手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眼神疲惫而复杂地看着洛依然：“远离魔法，孩子。除非…你被逼到了绝路，或者，你背负着必须完成的使命，甘愿用生命去交换力量。否则，做个普通人，活得更久一点，不好吗？”
洛依然被西恩激烈的反应和话语中透露出的残酷真相震住了。
燃烧寿命？毒药？这魔法……代价竟如此沉重？
她看着西恩略显痛苦的表情，想起他之前被改造时的惨状，心中的热切瞬间冷却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寒意和对这世界规则更深的恐惧。
“……我明白了。”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
“明白就好。走吧。”
西恩不再多言，紧了紧身上的行囊，率先朝着相对明亮、灰雾稍淡的方向走去。
洛依然裹紧了那条灰围巾，将银色的长发尽量遮盖住，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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