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光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校园里的香樟树就已抖落了昨夜的露水。周念安踩着上课铃的尾巴冲进教室时，沈知意已经端正地坐在座位上，晨光透过她耳侧的碎发，在课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周念安放下书包时带起一阵风，沈知意抬头看她，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困倦，却轻轻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给她留出更宽敞的位置。

一上午的课程在粉笔灰簌簌落下的声响中溜走。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老师在黑板上推导自由落体公式时，周念安的目光总忍不住飘向沈知意的笔记本——她的字迹清瘦工整，连受力分析图的箭头都画得像精心测量过，末尾还缀着小小的注解，比如“此处重力加速度取9.8还是10？”。周念安悄悄在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图示旁画了个鬼脸，刚抬眼就对上沈知意憋笑的眼神，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周念安几乎是弹起来的。“去食堂吗？今天据说有冰糖雪梨汤！”她拽着沈知意的袖口晃了晃，指尖触到对方校服袖口洗得发白的布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太急，慌忙松开手，“我、我听说的。”

沈知意正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闻言顿了顿，指尖摩挲着书包带的边缘：“嗯，正好想去试试。”她说话时，窗外的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有一片恰好落在她的发间，周念安伸手替她摘下时，指尖不小心擦过耳廓，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尴尬。

食堂里早已人声鼎沸。周念安熟门熟路地拉着沈知意往二楼走，“一楼人太多，二楼靠窗的位置能看到篮球场。”楼梯转角处，赵阳带着几个男生端着餐盘挤过来，故意撞了沈知意一下。餐盘里的番茄汁晃出来，溅在沈知意的白衬衫上，像朵突兀的红玫瑰。

“不好意思啊，”赵阳的道歉毫无诚意，眼睛却瞟着沈知意，“新同学走路可得看路。”

周念安把沈知意往身后拉了拉，刚要开口，沈知意却轻轻按住她的胳膊，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着污渍：“没关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赵阳撇撇嘴，带着跟班悻悻地走了。

“你怎么不跟他理论？”周念安看着那片醒目的污渍，心疼得直皱眉。

沈知意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嘴角弯了弯：“跟他吵，汤就卖完了。”

打饭窗口前，周念安踮着脚朝里张望，嗓门清亮得能穿透喧闹：“阿姨！要两份红烧肉，多浇点汁！”她转头问沈知意，“糖醋排骨要吗？上次你说好吃的。”沈知意点头时，她又补充道，“再来两份米饭，加个清炒西兰花，对了，还有冰糖雪梨汤，要热的！”

端着餐盘找座位时，周念安眼尖地看到林悦正朝她们挥手。三人凑到靠窗的位置，林悦刚咬了口排骨就含糊不清地说：“念安你可算来了，我刚看到孙瑶她们在议论沈知意，说她……”

“说什么？”周念安把红烧肉往沈知意碗里拨了拨，眼神瞬间冷下来。

林悦看了眼沈知意，压低声音：“说她故意装清高，还说……”

“说我什么？”沈知意舀了勺雪梨汤，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是不是说我配不上跟班长走这么近？”

林悦被噎了一下，挠挠头：“她们就瞎嚼舌根。”

沈知意却笑了，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沿：“以前在原来的学校，也总有人说我妈妈开的花店占了人行道，说我们母女俩性格孤僻。后来我发现，人只要想议论，总能找到由头的。”她舀起一块红烧肉，酱汁顺着勺子滴下来，“不过这肉是真的好吃。”

周念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昨天在沈知意家看到的照片——狭小的花店柜台后，沈知意的母亲正低头修剪玫瑰，沈知意举着相机站在一旁，镜头里映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原来那些清冷疏离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细碎。

“我小时候特别皮，”周念安突然开口，夹起一块排骨在碗里戳来戳去，“有次偷拿家里的钱买冰棍，被我爸追着打，我就躲进小区的灌木丛里，结果被蚊子叮了二十多个包。”她夸张地比划着，“我妈一边给我涂药膏一边笑，说我像只被蜜蜂蛰了的狗熊。”

沈知意的眼睛亮了亮，嘴角的弧度渐渐清晰：“那后来呢？”

“后来我爸买了根最大的冰棍哄我，结果我吃太快，冰得舌头粘在冰棍上，哭着喊妈妈，邻居全来看热闹。”周念安学着当时的哭腔，逗得林悦笑得直拍桌子。

沈知意放下勺子，肩膀轻轻抖动着，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阳光落在她扬起的嘴角，周念安突然觉得，这比食堂任何一道菜都要让人挪不开眼。这是沈知意第一次笑得这样舒展，像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露出底下流动的暖泉。

“对了，”林悦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小的相机挂件，“我哥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是防摔的，给你挂相机上？”那是个银色的小兔子，耳朵上还镶着颗水钻，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沈知意刚要拒绝，周念安已经抢过来往她书包上挂：“拿着吧，就当……就当预祝我们摄影比赛拿奖！”她系绳结时手指有些抖，好几次都没系紧，沈知意伸手帮她，指尖不经意碰到一起，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都泛起薄红。

这时，陈宇端着餐盘从旁边经过，看到沈知意碗里的红烧肉，笑着说：“你也喜欢吃这个？我妈说多吃红肉补铁，我每天都带牛肉干，要不要尝尝？”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包装精美的铁盒。

周念安抢先一步摆手：“不用啦，沈知意不爱吃零食。”她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沈知意，“快吃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宇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回铁盒：“那我先去那边了。”转身时，周念安看到他的耳朵红得厉害。

沈知意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排骨，轻轻推回去一块：“你也吃。”

“我不爱吃这个，太酸。”周念安说得理直气壮，却在沈知意挑眉的注视下红了脸——昨天她还说糖醋排骨是人间绝味。

林悦在一旁看得直乐，假装咳嗽着说：“我突然想起作业没写完，你们慢慢吃啊。”溜得比谁都快。

窗外的篮球场上传来欢呼声，有男生投进了三分球。沈知意舀起最后一口雪梨汤，忽然说：“其实我小时候偷拿过邻居家的月季花，想给妈妈做生日礼物，结果被扎了满手刺。”她摊开手掌，白皙的皮肤上确实有几个浅浅的小疤，“后来妈妈带我去跟邻居道歉，还教我怎么修剪花枝不被扎到。”

周念安凑近看那些小疤，像看到了藏在时光里的秘密。她突然觉得，沈知意就像株带刺的月季，看似清冷疏离，其实藏着温柔的花期。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周念安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去拍操场边的梧桐树吧？你说的逆光剪影，正好可以试试。”

沈知意点头时，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餐盘边缘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

离开食堂时，周念安看到沈知意把那块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连酱汁都拌了米饭。她偷偷笑起来，觉得这大概是今天最圆满的事——比冰糖雪梨汤更甜，比红烧肉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