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的六月,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沈诺攥着准考证的手心沁出薄汗。考前那几百遍“不过是场考试”的自我催眠,在踏入考点校门的瞬间土崩瓦解——警戒线外攒动的人头、穿校服的考生们紧绷的侧脸、甚至连空气里都飘着股草木灰般的焦灼味,让她心脏猛地攥紧了一下。
顺着指示牌穿过人群,验指纹、查身份证,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课桌,指尖触到微凉的木质桌面,她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下。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广播里传来监考老师清晰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庄严。突然,尖锐的预备铃声刺破空气,笔尖落在答题卡上的那一刻,沈诺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里,混进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沙沙”声——那是无数支笔在同一张青春答卷上,郑重落笔的声响。
接下来的几天,沈诺总能在人群里一眼望见萧希芸。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碰头时递过一瓶冰镇矿泉水,离场时并肩走一段路,偶尔交换一个“加油”的眼神。只是不知从哪天起,萧希芸说话时会下意识捏紧书包带,而沈诺望着她的侧脸,忽然发现那些熟稔的亲昵里,悄悄多了层心照不宣的郑重。她们都没说什么,只是并肩走过落满梧桐叶的小巷时,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仿佛想把这段并肩作战的时光,再拉长一点点。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沈诺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窗外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在答题卡的条形码上,泛着细碎的金光。她看着周围的同学都在为着这最后一场考试奋斗着,没有人有闲心四处张望,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原来十二年的晨昏苦读,真的会在某一刻戛然而止,留下满室的寂静。
走出校门的瞬间,喧嚣像潮水般涌来。穿旗袍的妈妈举着向日葵在人群里挥手,爸爸扛着摄像机跑得满头大汗,沈诺刚扑过去,一大捧香槟玫瑰就塞进了怀里,带着清冽的花香。“考得怎么样?”妈妈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水光。“挺好的,妈。”她吸了吸鼻子,话没说完就被爸爸揉乱了头发,“回家给你炖了鸽子汤!”
不远处,穿西装的男生抱着花,正蹲下来给抹眼泪的女生递纸巾;卖冰棍的小贩推着车穿梭在人群里,吆喝声被欢呼声盖过;还有几个男生勾着肩膀往网吧跑,背影里带着破茧成蝶的雀跃。但也有人蹲在香樟树下,把脸埋进校服袖子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那些深夜里的挑灯夜读,终究没能换来回馈。
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诺望着萧希芸和她父母说笑的背影,手里的玫瑰还带着露水的凉意。她知道,这场裹挟着蝉鸣、汗水与墨香的青春战役,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有人笑着奔向坦途,有人哭着转身重来,但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是十二载寒窗里,最真实滚烫的注脚。
考试结束的那个傍晚,沈诺和萧希芸在校门口分了手。没有约定再见的时间,甚至连句“回头联系”都忘了说,只是在岔路口停了停,看着对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最后轻轻说了声“再见”。
回家的路上,沈诺摸着书包里那支萧希芸送的笔——笔杆上还留着对方握过的温度。她忽然想起最后一场考完,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萧希芸踢着石子说“以后大概难得见面了”,语气轻得像风拂过树叶。那时她正望着对方被阳光染成金棕色的发梢,心里堵着好多话:其实想约你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其实想告诉你考前那杯冰可乐特别甜,其实……可话到嘴边,终究变成了“嗯,说不定呢”。
萧希芸的遗憾藏在书桌的抽屉里。一张没送出去的便签,上面写着“考试结束我们去爬后山吧”,被揉了又展,边角都起了毛。她总觉得还有大把时间,等考完试要跟沈诺说好多话:说她啃数学题时皱起的眉头很可爱,说每次并肩走过巷口时自己加速的心跳,说其实早就把她写进了未来的计划里。可真到了散场的时刻,那些酝酿了千百遍的字句,终究没敌过那句轻飘飘的“再见”。
后来的日子,聊天框停留在“查分记得告诉我”,朋友圈里偶尔刷到对方的动态:沈诺去了海边,照片里笑得眯起眼;萧希芸剪了短发,还染了金棕色的头发,在校外的篮球场比了个耶。她们都默契地没再提起从前,像两条曾经交汇的线,终于奔向了各自的远方。
只是某个失眠的深夜,沈诺翻到相册里两人在校运会合照的旧图,会突然想起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考场里交叠的笔尖声,还有岔路口没说出口的那句“我舍不得”。而萧希芸路过文具店时,看到同款的笔,总会愣神片刻——原来有些遗憾,就像笔杆上磨出的细痕,藏在最熟悉的地方,轻轻一碰,还是会泛起点涩涩的疼。
那场考试不仅分了分数,也分了路。那些借着“一起复习”“问道题”的借口凑在一起的时光,终究随着收卷的铃声,被永远锁进了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