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墙雪》第二章

陆温辞走后的第三日，京畿卫戍的半数兵马刚出城门，宫里就炸开了锅——小皇帝在御花园扑蝶时摔了一跤，额头磕在假山石上，血流不止。

宋今禾赶到时，李德全正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皇帝，太医跪在地上抖得像片落叶。她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指尖触到黏腻的温热，声音都在发颤：“怎么回事？”

“回、回娘娘，”李德全的脸白得像纸，“陛下追着只金翅蝶跑，奴才们没跟上……”

金翅蝶。宋今禾的心猛地一沉。那是陆温辞前几日送进宫的，说是西域贡品，性子烈，专爱往高处飞。她当时就觉得不妥，却没拦着孩子的新鲜劲。

“去摄政王府。”宋今禾将皇帝交给乳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传哀家的话，让摄政王即刻进宫。”

青禾在一旁急得跺脚：“娘娘，摄政王刚领兵出城，这时候叫他回来……”

“叫他回来！”宋今禾打断她，鬓角的白发在日光下格外刺眼，“他送的蝶，他闯的祸，难道还要哀家替他收拾？”

摄政王府的门被叩响时，陆温辞正在看边关舆图。听闻宫里来传话，他捏着图钉的手一顿，图钉在“雁门关”三个字上戳出个小窟窿。

“知道了。”他脱下蟒袍，换上常服，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案上的兵符匣子——空的，昨日他把兵符留在了坤宁宫。

进宫时，御花园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只留下假山石上一道暗红的擦痕。陆温辞刚走到养心殿门口，就被宋今禾泼了一身茶水。

“陆温辞！你安的什么心？”宋今禾指着他，凤钗在发髻上抖得厉害，“那金翅蝶是你故意送进来的吧？你就是想让陛下出事，好趁机夺权！”

热茶顺着陆温辞的衣襟往下淌，他却没动，只盯着她发红的眼眶：“陛下怎么样了？”

“用不着你假好心！”宋今禾的指甲掐进掌心，“太医说伤口深，要留疤！你满意了？一个留着疤的皇帝，将来怎么威慑群臣？”

陆温辞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被她猛地甩开。他的指尖僵在半空，声音低哑：“今禾，我没有……”

“别叫我的名字！”宋今禾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你该叫我皇后，或者娘娘！”她看着他湿透的衣襟，忽然想起那年他替她挡箭，血也是这样顺着锁骨往下流，她捧着他的脸哭，他却笑着说没事。

那时的血是热的，如今的茶是凉的。

“陛下醒了，要见摄政王。”乳母抱着小皇帝出来，孩子额头上缠着白布，露出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陆温辞。

陆温辞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走上前，刚想弯腰，小皇帝却哇地一声哭了：“母后！他是坏人！是他的蝴蝶害我摔跤！”

宋今禾一把将孩子抱回来，冷冷地看着陆温辞：“听见了？陛下不想见你。摄政王还是回你的军营去吧，省得在这里碍眼。”

陆温辞望着那道缠满白布的额头，喉结滚了滚，终是转身。走到月亮门时，他忽然停下：“雁门关的守军缺箭簇，工部的铁料被克扣了一半，娘娘若有空，查查户部的账。”

宋今禾一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全是冷汗。

夜里，宋今禾翻着户部的账册，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一本暗账。上面记着近半年的铁料去向，半数都流进了京郊的一座私炉——那是陆温辞的远房表亲开的。

“娘娘，”青禾端来夜宵，“摄政王在宫门外站着呢，说要等您消气。”

宋今禾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洒在宫墙上，像覆了层薄雪。她想起陆温辞说“守军缺箭簇”时的眼神，又想起暗账上的记录，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让他进来。”她合上册子，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陆温辞进来时，头发上落满了霜。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银制的蝴蝶，翅膀上镶着细小的珍珠：“臣、臣不会做金器，这个……给陛下赔罪。”

宋今禾看着那只银蝴蝶，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陆温辞，你私吞铁料，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温辞的肩膀垮了下去，他蹲在地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雁门关的守将是我当年的老部下，他来信说，匈奴的箭簇比咱们的锋利，臣、臣想着偷偷铸些好箭送过去……”

“那你不会跟哀家说？”宋今禾的声音发颤。

“您信吗？”陆温辞抬头看她，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您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谋逆的奸臣。”

宋今禾别过脸，指尖划过那本暗账：“明天把铁料还回去，缺的箭簇，哀家让工部补上。”她顿了顿，又说，“银蝴蝶留下吧，陛下会喜欢的。”

陆温辞起身时，衣角扫过炭盆，火星又溅了起来。这次宋今禾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些火星慢慢熄灭，像看着两人之间忽明忽暗的光。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朱墙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