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铜鹤香炉里,沉香燃得只剩一截灰烬。宋今禾对着铜镜卸下凤钗,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昨夜批阅奏折到三更,被檐角落雪惊出的痕迹。
“娘娘,摄政王在偏殿候着。”侍女青禾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殿内凝结的寒气。
宋今禾将那支嵌着鸽血红的凤钗搁在妆匣里,镜面映出她眼底的红血丝:“让他等着。”
这支凤钗是陆温辞送的。那年她还是太子妃,他是禁军统领,在围场替她挡了支冷箭,箭簇擦着锁骨过去,他却笑着从箭杆上拔下这支钗子:“殿下瞧,这红衬您。”
偏殿的炭火烧得旺,陆温辞却觉得指尖发冷。他摩挲着腰间蟒带的玉扣,那玉扣被他盘了十年,温润得像块暖玉——当年宋今禾亲手为他系上时,指尖划过他的腰侧,笑得眉眼弯弯:“温辞哥哥,这蟒带配你,比太子的玉带还英气。”
“摄政王久等了。”宋今禾的声音带着刚饮过参茶的沙哑,她穿着石青色常服,少了凤袍的凌厉,倒添了几分素净。
陆温辞起身时,玄色蟒袍扫过炭盆边缘,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边关急报,匈奴叩关,求娘娘准调京畿卫戍。”
“京畿卫戍是护着皇城的。”宋今禾在他对面坐下,茶盏在案上磕出轻响,“调走了,谁护着陛下?”
“有臣在,护得住。”陆温辞的目光落在她鬓角,那里的白发像根针,扎得他眼疼,“当年在围场,臣能护您,如今也能护着皇城。”
“当年是当年。”宋今禾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她的脸,“当年你不会私扣赈灾粮,不会把御史台的人换成你的门生,更不会……在陛下龙体欠安时,把兵符揣在自己怀里。”
陆温辞的手猛地攥紧,蟒带的玉扣硌得掌心发麻:“娘娘疑心太重了。”
“哀家敢不疑心?”宋今禾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出打湿了袖口,“上月户部尚书弹劾你贪墨军饷,第二日就坠了护城河。你说他是失足,可捞上来时,他指甲缝里还攥着块玄色衣料——跟你身上这件,是不是一个料子?”
偏殿的炭火烧得噼啪响,两人之间的空气却冷得像结了冰。陆温辞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她在太液池边掉眼泪,也是这样红着眼圈,说怕太子哥哥娶了别人。那时他笨拙地替她拭泪,说:“殿下别怕,有我呢。”
“臣若想反,何必等到今日。”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先帝托孤时,臣就说过,此生护陛下,护娘娘,护这大胤江山。”
“护?”宋今禾笑出声,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你把兵符握得死死的,把朝堂的官换得干干净净,这叫护?陆温辞,你摸着良心说,你半夜惊醒时,想到的是先帝的嘱托,还是这龙椅?”
陆温辞猛地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停住。他看见她颈侧那道浅疤,是当年替他挡箭留下的,此刻在烛火下若隐隐现。
“娘娘若不信,”他后退半步,从怀中掏出兵符,“这兵符给您。但匈奴破了关,杀进皇城时,还请娘娘记得——臣曾求过您。”
宋今禾看着那枚刻着“镇国”二字的虎符,指尖抖得厉害。她想起昨夜小皇帝抓着她的手说:“母后,陆叔叔是不是要抢我的龙椅?”又想起陆温辞在她难产时守在产房外,三天三夜没合眼,抓着太医的衣襟嘶吼:“保大人!”
“兵符留下。”她别过脸,声音轻得像叹息,“调一半卫戍去吧。”
陆温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时蟒带扫过门槛,发出沉闷的声响。殿门合上的刹那,宋今禾抓起那枚兵符,贴在滚烫的脸颊上。虎符的冷硬硌得她生疼,就像那年围场的箭簇,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剜心的疼。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朱墙上,很快就融成一片水痕,像谁没忍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