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七岁的璃雪缩在墙角,瘦小的身体紧紧蜷成一团,单薄的花布棉衣抵不住从门缝钻进来的刺骨寒风。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黑白分明的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客厅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块地是爸留给我的!你凭什么来争?"舅舅陈德才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到父亲璃云帆的裤腿上。
父亲没有躲,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璃雪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那个总是笑着把她举过肩头的父亲,此刻佝偻着背,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
"哥,话不能这么说。"姑姑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当初爸走的时候,可是说好了三家平分的。现在你们俩占了地,我们小妹怎么办?"
母亲陈玉梅站在父亲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大姐,我们不是要独占,只是现在小雪要上学,我们想在那块地上种点果树,给孩子挣个学费..."
"呸!"舅舅一口唾沫星子喷在母亲脸上,"就你们家那个赔钱货也配上好学校?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
璃雪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明白为什么舅舅总是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她,为什么每次去外婆家,表哥表姐都能分到糖果,而她只能得到一声冷哼。
父亲突然站了起来。璃雪从没见过父亲那样的表情——像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眼睛里布满血丝。
"陈德才,"父亲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屋子安静下来,"那块地,我不要了。"
说完这句话,父亲转身走向里屋。璃雪想跟上去,却被母亲一把拽住:"别去烦你爸!"
十分钟后,里屋传来一声闷响。
大人们冲进去时,璃雪从人缝中看到了她此生无法忘记的一幕——父亲悬在房梁上,脚下的凳子倒在一旁。他的脸转向门口,眼睛还睁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爸——!"璃雪的尖叫划破寒冬的夜空。
没有人安慰她。舅舅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姑姑们窃窃私语着散去。母亲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父亲的尸体,然后缓缓转向璃雪。
"都是你..."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学...你爸怎么会..."
璃雪听不懂母亲的话,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葬礼过后,璃雪转学到了镇上的小学。母亲变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带着她搬到了镇边一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曾经温柔的母亲变得沉默寡言,常常整日不说一句话,只是用那种让璃雪浑身发冷的眼神看着她。
"看,那就是没爸的孩子。"
"听说她爸是上吊死的,真晦气。"
课间休息时,璃雪躲在厕所隔间里,听着外面女生们的议论,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她知道,如果被发现自己在这里,等待她的将是水桶里的脏水和无休止的推搡。
但今天运气特别差。当她试图悄悄溜回教室时,三个女生堵住了她的去路。
"哟,小灾星出来啦!"领头的女孩一把揪住璃雪的辫子,"听说你爸是吊死鬼?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来找你啊?"
璃雪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这是她学会的生存之道——不反抗,不哭闹,等她们玩够了就会离开。
"哑巴啦?说话啊!"另一个女孩推了她一把,璃雪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清亮的男孩声音突然响起。璃雪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刘海,她看到一个穿着整洁校服的男孩站在走廊拐角处,眉头紧锁。
"关你什么事,段沐风?"揪她辫子的女孩语气立刻软了几分。
名叫段沐风的男孩走过来,挡在璃雪前面:"三个欺负一个,很光荣吗?要不要我去告诉老师?"
女孩们悻悻地松了手,嘟囔着走开了。璃雪低着头,准备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却听到男孩温和的声音:
"你没事吧?"
璃雪摇摇头,不敢抬头看他。她习惯了被忽视、被欺负,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善意。
"你的发卡掉了。"男孩蹲下身,捡起地上那个已经褪色的粉色发卡,递到她面前。
璃雪这才抬起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救她的男孩——明亮的眼睛,温暖的笑容,校服领子上别着"大队长"的标志。
"谢...谢谢。"她声音细如蚊呐。
"我叫段沐风,五年级一班。"男孩笑了笑,"如果有人再欺负你,可以来找我。"
璃雪接过发卡,指尖不小心碰到男孩的手掌,那温暖的触感让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我...我叫璃雪。"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名字。
"璃雪,"段沐风念着她的名字,眼睛弯成月牙,"很好听的名字,像雪花一样特别。"
特别。这是璃雪七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形容她。在那一刻,透过厕所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段沐风的肩膀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璃雪不知道,这个画面将成为她往后黑暗岁月中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