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镇国公主是陛下刚封的,府邸极大,一派呈新。金离瞳第一次进府就被带着去了她的私军营,跟几个侍卫聊了几句,简单了解了下情况。公主平日性子温柔,知书达理,不失为淑女,可他见了那日罗丽不顾性命的赌博,不太相信。他被分配到府中东角的一处偏殿,日常就是处理好府中治安。公主也不纳面首,也没几个人,未来的武安君日日繁忙时,也会怀念这里的太轻松的工作。
公主平日也就帮圣上处理些许政务,金离瞳立侍左右,偶尔被罗丽逮住上班摸鱼也无伤大雅。
如果武神凌知道了,肯定也要把金太尉嘲笑一番。看来摸鱼都是兵家祖传的秘技。
这不怪金离瞳,昭平府就那么点人那么点事情,他怎能容许美好光阴虚度而过?更何况,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他发现公主其实是个性子很好的人,处政有能力,待人有脾气,温文尔雅,还时不时的关心他习不习惯,顺便考考他学问。
“本宫以为你就是个只会念兵书的书呆子,懂的还不少,跟谁学的?”
“不知道,先生只告诉属下他姓孙。”
“你可算捞着了,那是父皇的帝师,从一品的镇武上将军,孙骁平。我见过他,他那人就是那性子,整天没个正形,仗却打的不错。哦,听说他还是孙武的后人?他可不随便收徒弟。”
金离瞳大惊,原来那个神棍是朝廷命官,他自己先前还嫌弃人家。叶罗丽继续给他讲孙将军的事迹,最后惋惜的说:“可惜,他后来不想留在庙堂了,就辞官走了,对我挺好的呢,小时候还给我拿点心……”两人一说一笑间,距离又近不少。
家老忽然来禀报:“殿下,圣上传您进宫。”
叶罗丽这就往大宁宫去了。
叶修文拿出一沓战报来给女儿看。边关急报,景国突袭,边关已下三城。她明白,目前以鸿国尚未恢复的国力,若是拿十万人应付,必定劳民伤财,只能以少打多,当前朝中武将最符合主将人选的是杜学武的堂兄杜伯昭,杜家作为老牌贵族,已经是荣耀满门,常年干涉朝中多项事务,按父皇的心思,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那言外之意就是把孙老爷子请回来再出征。
傍晚,罗丽回去,想借金离瞳这个学生打探老师前往何处,金离瞳陷入低迷:“不是属下说,你父皇抄了一个私学,现在又叫学府先生回朝任职?孙先生旧伤复裂,早已不在人世了。就算他在,怕是心灰意冷。”
罗丽心中一震,许久复发言。意思是问他能不能去前线。金离瞳听闻打仗精神了不少,但就他目前的身份,怕是有些难。公主一笑“这个不用担心,本宫正一品镇国公主,有的是办法。”
果然,第二日,叶罗丽就领着他拜见了杜伯昭,靠着这层关系,杜伯昭不得不把他作为军门中尉。战争说开始就开始了,临别前夕,叶罗丽单独叫金离瞳过来。
“你此去巴蜀之地打仗,路途遥远,我让你注意什么?”
“牢记殿下教诲,不能过于固执,多关心时局变化、呃,打个胜仗。”
“少了,巴蜀与中原不通路,你要是死了本宫可给你收不了尸。”
“殿下多虑了。”
“不多虑。保护好你的命,给本宫活着回来就行。”叶罗丽拍拍他肩,将一个护心符挂在他胸前。“观世音菩萨,保佑你平安回来。”
金离瞳哈哈一笑,只觉得殿下到底还是少女心性。两人对饮送别酒,金离瞳在罗丽的目送下提了长槊,翻身上马,在夕阳中远去。
这半年,镇国公主只觉得忧心忡忡。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往往消耗更长的时间、可能伤亡不如现代,却也是痛的长远,更是烧钱利器。景国实力强大,鸿国百废待兴,还有周边几个中立国虎视眈眈,希望渔翁得利。她怕那沙场上的厮杀会撕破家乡的云彩。事与愿违,第一封战报就令人胆颤,景军统帅海青堂是他们的老对手,久战沙场,父皇肩头至今未好的伤疤就是他所赐,如今已经连克七城。莫非要赔出去了?鸿国为谋和平割的地还不够多么?她只能等,在朝会上低下头闭口不谈战事。第二封、第三封都是大小战役失败的通告,她担心百姓,更担心那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军门中尉。
她往常一样翻开第四封,却看见了不同的字眼。仅仅五日,鸿军就收复了那七座城池,等到第五封,鸿军反攻大胜,打乱敌方阵型,甚至反下二城。第六封更是令人激动,鸿军依靠地势,引敌深入,全歼敌方12万众。大胜,正请示回朝。
如今,已经是初夏,在一个明媚之日,将士们凯旋而归,叶罗丽站在殿上,望向排排铁骑,她前后看了许久,怎么不见那人踪影?
不会是…突然,几个侍卫随在杜伯昭身后,一同前来的还有军御史令,叶罗丽这才看清了,金离瞳满脸是血,被五花大绑架进明光殿。
“此人所犯何罪?”叶修文冷冷的问。
御史令高声说到:“此人前任职中尉,却在战中用奇邪技巧夺取兵符,以此调兵,违背礼制,扰乱军心,耽误战局,依《鸿律》…”
金离瞳忍不住骂了一句。“耽误战局?若是…”
“住口。继续讲。”
“依《鸿律》,属以下乱上之大罪,诛三族,腰斩处死。”
叶罗丽楞了,这人是怎么把自己作到死罪的!按照他那务实的性子,断不会如此,必有隐情。镇国公主高声发话,让金离瞳自己阐述事情原委,再做评判。
“既然如此,臣愿圣上、丞相、殿下能闻其详……”
金离瞳本来是个寻常的中尉,按照惯例,可带两千步兵,他定睛,这是被人故意下套了,那两千数够不够先不论,竟然全是老弱病残被强制充军之数,再一看,发现了张熟悉的脸。这不是那日跟他谈论殿下的战友吗?一问,才知道杜伯昭知道堂弟被自己抢了风头,安排自己来了。于是接二连三的不顺,不是被内讧就是被使畔子,虽说他心有怨气,也懒的理会。
下属背后还打趣他是白面将军,不适合来战场。
大战当日,杜伯昭心知难打,提议守城,金离瞳知道对方贪功冒进,想要找补过去的失误,提议佯攻,反被侮辱一通,金离瞳硬咬牙忍下了。果不其然,敌方拿着人数优势连下三城,杜伯昭常年纸上谈兵,又对南方地形不熟,只能边战边退,其余副将都去了前线,唯独金离瞳还被留在原地练兵。下属总说他太年轻,不适合来沙场。
料他想,就这么退缩下去,人数不占优势,是很难能守长期的。几日后,真是烽火连三月,败报如雪片,虎符静静的躺在杜伯昭蜷缩的掌心内,伤兵哀嚎声渐弱,夜枭凄鸣渐近。众将好像已知结局,都一言不发,城内如一顶蒸笼,焖的人喘不过气。
只有金离瞳快步走来,单独面见主将。
“恳请将军赐末将兵符,东北五里有崎岖峡谷,末将愿以此破军。”
“你罪囚出身,不过讨好了公主,也配掌兵?”
亲卫立刻拔刀抵住他咽喉。“不赌必死!杜将军就是准备这般态度回朝面圣的吗?”亲卫尚且反应,金离瞳左手抓住持刀者反折,猛的提膝抱摔,腕骨断折声响起,右臂硬扛一刀,他感觉不到痛楚,三两下就将亲卫纷纷制服,杜伯昭不知他身手不凡,再要躲避已晚,金离瞳拿了槊,逼迫他交出虎符。他只恨亲兵带少了,过几日再找金离瞳算账。于是,中尉满手鲜血拿着虎符出营,在点将台上高呼,模糊咆哮震彻山野。
“想活命的、想邀功的,都跟我等杀出去!”
残兵死寂一刹,马上就有老兵响应。“跟这疯子赌了!”杀喊声响彻天地,不禁让金离瞳感慨,杜伯仲军心如此不服,怎能做得上将军?
按照原先设计好的方式排兵,借助地势,莫要恋战,打完就跑,无需多留,海清堂震怒,果真下令分兵追击。五万众直入峡谷之中,正中他下怀。
他一笑,兵家最忌分兵,这是太小看鸿军了。原先他就留意,鸿军最强就在奔袭和机动性,能够极好的发挥地形优势,突袭之后就极速撤离,敌追我绕,敌疲我扰,而在狭小的山地之间,景国出名的一字形排阵法就丧失了行动力,海清堂用了半数,金离瞳就堵他半数。才进山谷,两峰鞍部埋伏的弓弩手立刻放箭,敌军被破甲致死者数不胜数,等他们急忙撤离,才发觉出口已经被堵截,两侧又涌入数千军士,如此,五日之内,便全歼敌方五万多众。
金离瞳再问,我军还有四万余。敌方半数损耗殆尽,四万打五万差值就小了。景军吃了亏,定然不会再被引诱,那就需要侧边出击,只留军旗和一千老弱病残在原地,混淆视听。海清堂如他所愿,觉得有诈,停下行军,暂做观望,殊不知金离瞳已经率四万兵马绕后,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金离瞳以闪电之势杀了个措手不及,将敌方阵营冲散。
最后,收复失地,全歼敌方,逼迫对方割两城修和。
金离瞳此战不仅收获了战果,也收获了人心,全军都拥立他,无论是守城官兵还是平民百姓都不得不佩服这位年轻将军的谋略,正打算回朝,却被杜伯昭带人扣押。“听着,若不是本将大度,岂容你那般放肆!来人,缚了,回朝再论尔等罪行!”
如此,就有了殿上一幕。经调查,的确属实。罗丽欣赏他的胆量,但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把他保下来。
“父皇,依儿臣观,此人确有经天纬地之能,此战大胜,功劳在斯。若是就此格杀,岂不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公主休要再谈,他的确违背律法,公主难道不知?还要袒护,只怕有隐,莫怪下官多嘴一句‘法不容情’!”两人争执起来,在叶罗丽惊惶的目光中,金离瞳垂首认罪。“罪臣……以下犯上,愿意伏诛,但殿下清白之身,某以命发誓!”
叶修文大笑:“上将军老矣,当胸存天下,何必同年轻人置气?快给金将军松绑!将军请起,我朝龟缩不前,正是缺乏如你之将,天下勇者当如斯耳!从即刻起,封卿四品忠武将军,领军数万,爵进八等,赏金百两,置府一座,食禄五百石。可还满意?”
杜伯昭心中不快,也只能装了副谦逊模样,俯身向金离瞳赔罪。
金离瞳喜出望外,连忙跪下谢恩,朝会散后,叶罗丽先带着他简单疗伤,然后去整理仪表,他做布衣做惯了,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任由公主摆弄。这下才像个将军,终于不是糙汉草根了。夜间,金离瞳如约回到昭平府,那里难得热闹,宾客满门,世家男女皆集于此,其中还不妨几个熟悉身影。叶罗丽悄声告诉他:她专门为他庆功,还顺便给他拉拢人脉。
“啊…殿下,可是属下…末将不善言辞,这有点太隆重了吧?”
“别想那么多,都等着你落座呢。”
他放眼望去,除了早已结识了水清璃、火燎耶二人以外,都是些生面孔,罗丽一个眼神,众人纷纷表现出结交之意,他差不多摸了摸底,除了水、火都是名门之后,目前均已在朝中任中等职,银尘为新任户部尚书,星尘、黎灰是钦天监监正、副监正,时希为御史中丞,目前去外地出差了,只留下了赠礼。还有兵部尚书之子庞尊,暂未入仕。
朝中势力最大的就是杜系一族,自前前朝起,已经垄断盐铁,致使国营经济遭受挫折,市场秩序不定,进而波及商贾、军事、地方财政的多个方面,新政刚下,就被阻挠。听闻还同安王有所来往。
他隐约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她要往上走,走到那个位置。夜半时分,只有金离瞳留下,与镇国公主独处。罗丽怔怔的看着眼前,金离瞳卸了冠,对着女人噗通一下跪下。
“忠武将军这是何意?速速请起!”
“末将受殿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请殿下受末将一拜!末将愿成为主公最利之剑,刀斧相加,绝不动摇。”
罗丽不在伪装,直接了当的告诉他该怎么做才能削弱世家的势力,他们谈了太多太多,在此不表,皇族作为统治者的目光往往更长久,作为国家青年领导,她更想要新法推行下去,改下去,强下去,这是一条血雨腥风的征程,但有人与她并行。
普通人有了政治觉悟后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