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营的三天,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仿佛凝固在某种焦灼的期待里。教育研究院的宿舍是四人间,暖气果然如她所言,开得足到让人喉咙发干。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鼻尖却仿佛还能嗅到那缕清冽的、带着宿舍里特有暖意的柠檬香。
白天被高强度的课程和密集的测验填满,教授讲课的速度快得像扫射,周围的同学个个眉头紧锁,笔尖狂舞。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模型塞进脑子里,只有在课间休息的几分钟,思绪才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她会按时吃饭吗?咳嗽好点没有?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会不会觉得孤单?那些关于她心脏病的恐惧,像隐藏在华丽地毯下的尖钉,总是在我稍微放松警惕时,猛地冒出来硌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忧惧。
第二天晚上,终于有了一点自由时间。我抱着厚厚的笔记回到宿舍,同屋的三个女生正热闹地分吃着家里带来的零食,讨论着白天一道难题的解法。空气里弥漫着辣条的咸香和年轻女孩叽叽喳喳的笑语声。
我坐在书桌前,试图融入,嘴角勉强挂着笑,却总觉得隔了一层。她们的热闹是鲜亮而直接的,像夏日阳光下的向日葵。而我的心思,却系在远方一片寂静的、带着柠檬冷香的雪原上。
“林笙,尝尝这个,我妈自己卤的牛肉干,可好吃了!”一个短发的、叫陈璐的女生热情地递过来一个密封袋。
我道谢接过,牛肉干确实香韧可口,但嚼在嘴里,却莫名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她推过来的那盒温暖酥脆的杏仁曲奇。那沉默的、带着笨拙温度的分享。
“欸,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特别厉害的女生?叫顾……顾什么落?物竞班的老师今天还提起她了,说去年她要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退赛,肯定能进省队。”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忽然说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顾岑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对!就是她!听说她物理强得变态,就是身体好像不太好,挺可惜的。”
“嗯,她是我们班的。”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牛肉干,“她……是挺厉害的。”
话题很快又转向了别的厉害角色和八卦。我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身体原因退赛”“挺可惜的”。
虽然早就知道,但从别人嘴里这样平淡地提及,那冰冷的现实感还是像一盆雪水,兜头浇灭了我这几天因为那点缓和而滋生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那看似平静的冰冷下,藏着的是随时可能崩塌的健康和被迫中断的前路。我那点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欢喜,在她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轻飘,甚至……可笑。
最后一天下午是结营测验。题目很难,我做得磕磕绊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交卷铃响时,心里一片茫然,几乎能预见到惨淡的成绩。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心情低落得像窗外的阴天。和陈璐她们道了别,我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公交站走。寒风刮在脸上,带着湿冷的意味,像是又要下雪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我靠着冰冷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依旧被积雪覆盖的街景,心里空落落的。集训结束了,并没有想象中的豁然开朗,反而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担忧和自卑的情绪填满。
我拿什么去靠近她?拿我这糟糕的、需要她时不时提点的成绩?还是拿我这份可能只会成为她另一种负担的、沉重而无用的喜欢?
回到熟悉的校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在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熟悉的空气,拖着行李箱,走向宿舍楼。
楼道里很安静,假期还没完全结束,留校的人不多。我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上一级,心里的忐忑就加重一分。
三天了。 她怎么样了? 看到我回来……会是什么反应?
走到宿舍门口,我停下脚步,手心里竟然有些冒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拿出钥匙,轻轻插进锁孔。
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宿舍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是她书桌那盏,散发着暖黄色的、范围有限的光晕。她正坐在光晕里,低着头,似乎在看书写题。听到开门声,她握着笔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立刻抬头。
我拖着行李箱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冰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室内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柠檬香和暖气的味道包裹上来。
“我回来了。”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我。
灯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她的脸色似乎比三天前好了一点点,但眼底的疲惫依旧清晰。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集训怎么样?”
她居然主动问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里那点低落和忐忑像是被这简单的问候吹散了一些。“还行,就是题太难了。”我老实回答,把行李箱推到墙角,“考得不太好。”
她听了,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目光重新落回她的书页,淡淡地说:“正常的。那边的题一向偏怪。”
她这语气,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我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背包,假装整理东西,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她。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侧脸沉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她问了。她知道了我会考得不好。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或者失望的情绪。
一种微妙的、带着暖意的平静慢慢取代了之前的焦灼和低落。
我拿出洗漱用品,准备先去洗个澡,洗掉一路的风尘和疲惫。经过她身边时,我状似无意地停下脚步,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桌角灯光的边缘。
是一个很小的、包装很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块造型别致的巧克力。是我昨天趁休息时,在校门口那家昂贵的进口超市里挑了很久才选中的。
“给你带的。”我的声音尽量放得随意,心跳却快得厉害,“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她正在写字的笔尖猛地顿住了,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抬起头,看向那块巧克力,又看向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随即那错愕被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所取代。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拒绝。
我的心提了起来。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那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盒子拿了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桌面上那片温暖的灯光。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然后,她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那个小盒子放在了她摊开的笔记本旁边,像一个需要郑重对待的、小小的纪念品。做完这个动作,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又低下头,拿起笔,假装要继续演算,但我看到她耳根又悄悄地红了。
那抹红色,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一朵小小的梅花,瞬间点亮了我整个灰暗的心情。
我几乎是雀跃地抱着洗漱盆冲进了水房。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我站在水下,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三天不见。 她好像……真的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等我擦着头发回到宿舍时,发现她书桌上那个巧克力盒子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她收了起来。
她依旧坐在灯下,但原本摊开的那本厚厚习题集被合上了,放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几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而纸的旁边,放着我的那本《物理竞赛专题精讲》。
她听到我进来的动静,没有抬头,只是用笔尾极其轻微地敲了敲那本参考书的封面。
我疑惑地走过去。
她的笔尖点在其中一页的一道例题上——正是我在集训营测验里错得最离谱的那类题型。
“坐。”她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耐心?
我愣愣地在她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被台灯光晕烘得微微发暖的柠檬香。
她拿起笔,在那张空白的草稿纸上,开始一步步地演算,边写边用那种平静的、清晰的语调讲解着思路,指出我容易陷入的思维误区和解法的关键所在。
她的手指握着笔,稳定而有力,字迹清秀工整。灯光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我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目光偶尔从草稿纸移到她的侧脸,再飞快地移开。她讲得很细致,甚至比我之前任何一次偷师都要细致,仿佛……仿佛生怕我听不懂。
讲完一道,她停下笔,侧过脸看我:“懂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懂了懂了!”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确认我是否真的懂了,然后才极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讲下一道。
窗外是寂静的冬夜,窗内是暖黄色的灯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她清冽平静的讲解声。
那些在集训营里让我头疼欲裂、信心崩塌的难题,在她笔下,像是被抽丝剥茧,露出了清晰简单的内核。
我偷偷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那缕偶尔滑落到颊边的发丝,看着她因为讲解而微微翕动的嘴唇,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浩浩荡荡的春汛。
冰块碎裂,消融,发出清脆的声响。温暖的湖水漫上来,淹没了一切不安和忐忑。
她不是在简单地帮我讲题。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安静地,回应着我的靠近,安抚着我的沮丧。
也许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依然巨大,也许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在此刻,在这片小小的、被灯光照亮的温暖角落里。
我知道,春天真的来了。
——————
有宝宝听过陈粒的绝对占有 相对自由吗,真的超级好听,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