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

雪人围着深蓝围巾的憨态在宿舍楼下站了好几天，成了灰白冬日里一道温暖的风景线。每次路过，看着围巾边缘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心尖就像被那残留的柠檬香轻轻搔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甜。

我和顾岑落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真的被这场大雪彻底冲垮了。

阳光下的并肩而行，熄灯后心照不宣的枕边糖，成了日常里最熨帖的暖流。

这天午休，我百无聊赖地刷着学校论坛。一个不起眼的帖子跳进眼帘：

【毕业季清仓】出租佳能EOS 550D单反相机，配18-55mm镜头，成色新，50元/天，押金500。附赠简易教学！毕业旅行/活动记录神器！联系方式：138XXXXXX

单反相机！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像破土的春芽，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我想留下点什么。

留下此刻阳光下她低头看书时睫毛投下的阴影，留下她嘴角偶尔浮现的、那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留下我们之间这份小心翼翼、却又真实存在的暖意。

文字太苍白，记忆会模糊，只有凝固的光影，能锁住这带着柠檬清香的瞬间。

几乎没有犹豫，我记下了那个号码。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下午自习课结束，我找了个借口溜出教室，躲到安静的楼梯间，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是个爽朗的学长，听说我是想租一天拍点生活记录，很痛快地答应了，还约好晚自习后在图书馆侧门交接。

揣着租来的相机和学长塞给我的一页简易操作指南，我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甜蜜的秘密，脚步轻快地回到宿舍。

黑色的相机包沉甸甸的，带着金属和皮革特有的冷硬气息，与我雀跃的心跳格格不入。

顾岑落正坐在书桌前整理错题集，台灯的光线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

听到我开门，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我怀里那个突兀的黑色相机包，眼神里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这是…？”她放下笔，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相机！租的！”我献宝似的把相机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黑色的机身和锃亮的镜头，“明天…明天天气好像不错，我们…出去走走？拍点照片？”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颤，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看向她。

顾岑落看着相机，又看看我泛红的脸颊和期待的眼神。她的目光在相机和我脸上来回逡巡了几秒，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翻涌、沉淀。

最终，那翻涌的情绪归于一片深邃的、带着暖意的平静。她极轻地弯了下嘴角，幅度很小，却清晰地落进了我的眼里。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纵容的温和，“…好。”

悬着的心瞬间落回实处，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胸腔里炸开！我强忍着欢呼的冲动，赶紧拿出那张皱巴巴的操作指南，凑到她身边。

“这个…学长给的，可我看不太懂…”我指着指南上密密麻麻的按钮说明和术语，苦恼地皱起眉。

靠得太近，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柠檬皂香毫无保留地将我包裹。

顾岑落接过指南，扫了一眼。她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直接拿起了相机。

黑色的机身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契合。她熟练地打开电源，调整了一下模式转盘，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掌控感。

“这是快门键，半按是对焦，全按是拍摄。”她的指尖点在一个凸起的按钮上，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微微侧身，将相机屏幕转向我，示意我看取景框里的景象——是对面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脊。

“这是光圈…控制进光量和景深…”她调整着镜头上的一个环，屏幕里书架的画面瞬间变得模糊，只有最前面一本书的书名格外清晰。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机身上滑动，带着一种专注的魅力。

我靠在她身边，目光一半落在相机屏幕上，一半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侧脸上。

台灯的光线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她讲解时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柠檬的清香。

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衣角。

“懂了吗？”她停下讲解，侧过头看我。相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落入了点点星辰。

“嗯…嗯！”我慌忙点头，其实那些术语根本没进脑子，满心满眼都是她此刻近在咫尺的气息和专注的神情。

“试试？”她把相机递给我，眼神带着鼓励。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冰凉的机身沉甸甸的，带着她指尖残留的温度。

我学着刚才的样子，笨拙地将眼睛凑近取景框，手指僵硬地搭在快门键上。

取景框里的世界瞬间变得狭小而清晰。我下意识地转动镜头，寻找焦点。

镜头晃动着，掠过她书桌上整齐的文具，掠过那盆小小的、翠绿的多肉，最后，不受控制地，定格在了她身上。

小小的方框里，是她微微低垂的侧脸。光线柔和地落在她挺翘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上。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颊边，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而拂动。

她正低头看着摊开的错题集，神情专注而沉静。取景框仿佛一个神奇的魔法匣子，将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沉静又带着暖意的气质，毫无保留地框取、放大。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打破了宿舍的宁静。

我和顾岑落都愣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手中的相机，眼神里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

我的脸瞬间红透，像煮熟的虾子，手忙脚乱地把相机从眼前拿开，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小心按到了…对…对不起…”

顾岑落看着我慌乱的样子，眼中的惊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柔软和无奈。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丝了然和纵容。她甚至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问：拍到了什么？

我的心跳快要冲出喉咙。手指颤抖着，按下了回看键。

小小的屏幕上，清晰地定格了刚才取景框里的画面——她低垂的侧脸，专注的神情，柔和的光线，还有颊边那缕随风轻拂的发丝。

照片有些模糊，构图也不完美，但画面里流淌出的那份沉静的暖意，却无比真实。

我像捧着一个滚烫的秘密，既想藏起来，又忍不住想分享。我把相机屏幕小心翼翼地转向她。

顾岑落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着那张被定格下来的、属于她自己的侧影。她的眼神有瞬间的凝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屏幕的光映在她眼底，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她的嘴角依旧弯着，但那笑意里，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惊讶？是无奈？还是……一丝被捕捉到的、隐秘的温柔？

她没有评价照片的好坏，只是静静地看着。过了好几秒，她才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

她的眼神很深，像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暖意的气音，像羽毛拂过心尖。

“明天…”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感，“…我帮你拍。”

第二天，阳光果然不负所望，金灿灿地洒满大地。积雪消融了些，空气清冽干净。我们背着相机包，来到了学校后面那片安静的、覆盖着薄雪的小树林。

光秃秃的树枝在蓝天的映衬下伸展着遒劲的枝桠，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顾岑落拿着相机，动作比我昨天熟练得多。她调整着参数，目光透过取景框，专注地观察着四周的光影。

“站那里。”她指着林间一小块被阳光完全笼罩的空地，旁边是一棵枝桠遒劲的老树，树干上覆盖着未化的积雪。

我依言走过去，站在那片温暖的阳光里，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面对着镜头，面对着取景框后那双沉静的眼睛，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别紧张。”顾岑落的声音透过相机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看树枝上的雪。”

我依言抬头，看向老树高处枝桠上堆积的一小团晶莹白雪。阳光穿过树梢，在雪团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就在这时——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响起。

我惊讶地看向她。她放下相机，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得逞的笑意，像偷吃到糖果的孩子。“这张好，”她把屏幕转向我，“很自然。”

屏幕上的我，微微仰着头，侧脸迎着阳光，眼睛因为专注看雪而显得格外清亮，嘴角还带着一点因为突然被拍而残留的惊讶弧度。

阳光勾勒出我的轮廓，发梢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背景是虬枝积雪的老树和斑驳的蓝天。画面干净又充满生机。

“该你了！”我被她眼中的笑意感染，胆子也大了起来，伸手去拿相机。

她笑着把相机递给我。

接下来，角色互换。我成了那个端着相机的人，而她成了镜头下的人。她不像我那么僵硬，只是随意地站在雪地里，或靠着斑驳的树干，或低头看着脚下未化的积雪。

阳光落在她米白色的羽绒服上，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她脸上没有刻意摆出的笑容，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可那份沉静在镜头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温柔力量。

偶尔，她也会抬头看向镜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小小的、端着相机的我，还有一丝极淡的、被阳光融化的暖意。

每一次按下快门，“咔嚓”的清脆声响都像敲在我的心上，将这一刻的光影、气息和她无声的温柔，连同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柠檬香，一同封存进小小的储存卡里。

我们默契地没有拍那种刻板的并肩合影。只是在林间穿梭，互相为对方捕捉着那些不经意的、真实的瞬间。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脚下是咯吱作响的雪，耳边是清脆的快门声和她偶尔低低的提醒：“这里光线好。” “别动，有只鸟飞过去了。”

时间在快门的开合间悄然流逝。最后，我们走到小树林边缘，那里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覆盖着薄雪的操场和教学楼。阳光正好。

“我们…拍一张？”我鼓起勇气，看向顾岑落，声音带着期待。

她看着我，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

我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刚扫完雪、正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清洁工阿姨。我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来意，请她帮忙按一下快门。

阿姨很和善，笑着答应了。

我和顾岑落并肩站在空旷的雪地上，背后是开阔的冬日校园远景。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距离很近，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柠檬皂香，近到我们羽绒服的袖子轻轻摩擦着。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身体僵硬。偷偷侧眼瞄她，发现她也站得笔直，目光看着镜头方向，嘴角抿着，耳根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

“看镜头哦！一、二、三！”阿姨的声音传来。

“咔嚓！”

快门声落下的瞬间，我感觉到顾岑落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我的手背。

那触碰很轻，带着羽绒服厚实布料的阻隔感，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的微凉，却在我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脸颊轰然烧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震碎耳膜。

阿姨笑呵呵地把相机递还给我：“拍好啦！两个小姑娘真好看！”

我道着谢接过相机，指尖都在发抖。迫不及待地按下回看键。

屏幕上，阳光灿烂。我和顾岑落并肩站在雪地里，背后是辽阔的冬日晴空和安静的校园。

我的脸颊通红，眼睛因为惊讶和紧张而微微睁大。而她，站在我身边，微微侧头看向镜头，脸上带着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不再是转瞬即逝的涟漪，而是清晰地绽放在她的唇角，融化了眉宇间惯有的沉静，像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花蕊。

阳光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我和她羽绒服袖子之间，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缝隙上。那缝隙里，藏着她指尖刚刚触碰过的、滚烫的秘密。

快门声落，指尖触碰的电流击穿冬日的暖阳。取景框里定格的，是她冰雪消融的笑意和袖口间藏匿的惊雷。

柠檬香萦绕在曝光的瞬间，成为显影液里最温柔的底色。这张并肩的影像，是埋进时光胶囊的糖，在往后所有凛冽的岁月里，缓慢释放着此刻心跳的余温。

我紧紧攥着相机，仿佛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屏幕里她清晰的笑容和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触碰，像双重烙印，深深刻进了我的生命里。

雪地的反光刺得眼睛发酸，心底却涌起一股近乎落泪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