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游乐场灯光、旋转木马和摩天轮顶端无声悸动填满的夏天，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倏忽而过。蝉鸣渐歇，梧桐叶尖染上第一抹不易察觉的淡黄时，高二的开学日到了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宿舍楼入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崭新的被褥、木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属于新学期的气息
一个暑假未见，心口那点隐秘的期待像泡腾片，在胸腔里滋滋作响，几乎要满溢出来。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但熨帖整齐的蓝白校服领口，又摸了摸自己为了开学特意重新修整过的侧麻花辫——发梢依旧温顺地垂在肩头
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找到分配好的宿舍门牌号。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抬手，指尖带着点微不可察的轻颤，推开了门
宿舍里光线明亮。靠窗的下铺位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弯腰铺展着素色的床单
那人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但身姿挺拔清瘦，乌黑柔顺的短发只到耳下，露出白皙干净的脖颈线条。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足以让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仿佛心有灵犀，那人直起身，转了过来
是顾岑落
她似乎也刚收拾停当，额角沾着一点细密的汗珠，脸颊透出运动后的淡淡红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清晰地勾勒出她清隽的眉眼轮廓
她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沉静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亮，只是在看到门口的林笙时，那沉静瞬间被点亮，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清晰的笑意
“林笙。”她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整理东西后的微喘，却依旧清朗好听
“顾、顾岑落？”我的声音有点发干，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你……你也住这间？” 她明明记得之前的宿舍分配表上不是这样的
心跳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都隐隐发疼。一个暑假的分离带来的细微生疏感，在对上她含笑的眼眸时，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更汹涌的、名为“靠近”的渴望
“嗯。”顾岑落点点头，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理所当然，又似乎藏着一丝狡黠，“跟宿管老师申请调换了一下。” 她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笨重的行李箱拉杆，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
我只觉得被她指尖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松开手，耳根发热：“为、为什么换啊？” 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小小的宿舍里回荡
顾岑落已经把她的行李箱拉到自己铺位旁边——那里正好是另一个下铺的位置。她转过身，目光坦然地迎上我带着疑惑和紧张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因为，”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里面闪烁的慌乱和期待，“这里离水房近，方便。而且……”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我因为屏住呼吸而微微抿紧的嘴唇，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而且什么？”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什么
“而且，”顾岑落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柠檬气息，混合着新棉布的味道
她的目光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清的、近乎耳语的亲昵，“跟你做室友，感觉会比较有趣。”
说完，她轻轻弯起嘴角，那笑容里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也有着一种让人心慌意乱、却又甘之如饴的纵容
轰！脸颊瞬间爆红，热度一路蔓延到脖子根。猛地低下头，我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糖里，甜得发胀，又带着被看穿的羞窘。有趣？什么有趣？是觉得逗弄她脸红很有趣吗？这个念头让人更加无地自容，却又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生出隐秘的欢喜
顾岑落看着我几乎要烧起来的耳垂和那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缝里的鸵鸟模样，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清朗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她没有再“乘胜追击”，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我低垂的脑袋，指尖穿过麻花辫的发梢，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某种易受惊的小动物。
“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赶紧收拾吧，上铺的同学还没来。你的床在这里。”她指了指紧挨着自己下铺的那个位置。
我这才敢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顾岑落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整理她自己的书桌，侧脸线条柔和，耳根处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只是被她掩饰得很好
阳光跳跃在她乌黑的短发和蓝白校服的肩线上，整个人干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走到属于自己的床铺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铁质床架，那冷意才让她滚烫的思绪稍稍冷却
蹲下身，假装专注地打开行李箱，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学期……整整一个学期，她们将睡在咫尺之遥。夜晚能听到对方翻身的声音，清晨能看到对方初醒时朦胧的睡眼……光是想到这些画面，刚刚平复下去的热度又轰然席卷而上，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这突如其来的、过分的“近”，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何止是涟漪，简直是足以将人淹没的滔天巨浪。甜蜜、慌乱、羞窘、期待……无数种情绪汹涌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偷偷抬眼，看向旁边那个正将书本仔细码放好的清瘦背影，顾岑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侧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顾岑落的眼神依旧清亮，带着一丝询问
我却像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叫嚣着，几乎要冲破喉咙
慌乱地抓起箱子里的一件衣服，胡乱地塞进柜子，试图掩饰自己快要失控的心跳和脸上无法消退的红晕
宿舍里只剩下整理物品的细微声响，阳光静静流淌。空气里，除了新棉布和书本的油墨味，似乎还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名为悸动的气息，将两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女，悄然缠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