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的秋天,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
江驰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十年了,街道还是记忆里的模样,老槐树的枝桠依旧伸向天空,巷口的杂货店换了新招牌,却还能认出当年的轮廓。
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车停在“星光KTV”门口,同学群里早有人在催。他推开车门,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十年商海沉浮,曾经桀骜的少年褪去了一身锋芒,沉淀出沉稳内敛的气质,眉宇间却仍能窥见当年的轮廓。
包厢里闹哄哄的,烟雾缭绕中,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转过来。
“江驰!你可算来了!”有人喊着,递过酒杯,“美国回来的大老板,可得多喝几杯!”
江驰接过酒杯,指尖微凉,唇边勾起一抹客套的笑:“刚落地,先欠着。”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灯光闪烁,人影晃动,却没有那个他想找的身影。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微涩。
十年前被强行送离,他用了整整三年才在学业上站稳脚跟,又花了七年在异国他乡打下一片天地。支撑他熬过来的,除了对父亲的叛逆,更多的是藏在心底的那个约定——他说过,等他。
他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对抗所有阻碍,回来找她。
“哎,江驰,你这几年可太牛了!财经杂志都上过!”
“是啊,听说你把家族企业都盘活了?真人不露相啊!”
周围的吹捧声不断,话题绕着生意、人脉、近况打转。当年的少年们大多成了家,啤酒肚悄悄鼓起来,聊起天来带着烟火气的疲惫。江驰靠在沙发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杯壁,兴致缺缺。
这些,都不是他想听的。
宋言坐在他旁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刚回来,少喝点酒。”
江驰接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声音压得很低:“她没来?”
宋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陈欢啊……她可能有事吧,最近挺忙的。”
十年里,江驰无数次想联系陈欢,却总被宋言用“她在忙学业”“工作出差”“最近不太舒服”之类的理由挡回去。他不是没有疑虑,只是潜意识里不愿相信那些不好的可能。
包厢里的喧闹渐渐低了下去,不知是谁点了首老歌,旋律缓慢而伤感。
“说起来,”一个微醺的男生突然开口,手指敲着桌面,“咱们班当年最可惜的就是陈欢了……”
话音未落,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江驰。
空气仿佛凝固了。江驰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抬眼看向那个说话的男生,眼底的平静碎裂,翻涌出深色的暗流,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男生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酒意醒了大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喝多了喝多了!”宋言赶紧站起来打圆场,一把推开那男生,笑着打哈哈,“他这脑子,净说胡话呢!陈欢好得很,前阵子我还见着她了,在外地工作,挺顺利的。”
他一边说,一边给周围的人使眼色,示意大家赶紧岔开话题。
有人慌忙点了首劲爆的歌,音乐声瞬间填满了尴尬的沉默。可江驰的目光,始终落在宋言脸上。
他太了解宋言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说谎时会下意识地摸鼻子,眼神飘忽。
刚刚,他摸鼻子了。
江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疑点,那些年宋言含糊其辞的回答,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慢慢靠回沙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经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暗。
“是吗?”他淡淡地开口,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清晰的恐慌。
没人敢再说话。包厢里的音乐依旧吵闹,灯光依旧闪烁,可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江驰知道,他们在瞒着他什么。
关于陈欢,关于那个他用了十年等待的人,他们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像一把迟来的刀,在他以为终于可以靠近时,狠狠悬在了头顶。
他看着窗外梅州的夜空,星星很少,月亮被云遮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片晦暗,看不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