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裴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像是某种钝器，反复碾过他紧绷的神经。原炀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裹着一层近乎脆弱的颤抖——那是他从未在原炀身上听过的调子。

“孩子是苏晚表姐家的，她丈夫外派三年，托她帮忙照看。”原炀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措辞，“我爸当年拿城南的项目逼我接受商业联姻，苏晚是我发小，知道我们的事，主动提出帮我演这场戏。她说……至少得让你觉得我过得好。”

顾青裴靠在落地窗前，新加坡的午后阳光炽烈，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封的心底。他想起机场那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想起她看向原炀时温柔的眼神，想起原炀抱着孩子时熟练的姿态——那些被他解读为“幸福”的画面，原来全是精心编排的假象。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般的疼。

“因为那天在花园，你说我们不合适。”原炀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雨水打湿的绸缎，“顾青裴，我看着你转身的背影，突然怕了。我怕这戏演得太真，把你彻底推远了。我怕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回头再也找不到你了。”

顾青裴闭上眼，三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清晰起来。原立江坐在他对面，把一份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照片上是他母亲在疗养院的日常，每一页都标注着具体的探视时间和用药明细。那个男人笑得温和，语气却淬着毒：“顾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该知道，什么人是你惹不起的。”

他不是没想过抗争，可当原立江拿出原炀在国外赛车的违规记录，扬言要让那孩子彻底断送职业赛车梦时，顾青裴终于明白，他和原炀之间横亘的从来不是年纪或身份，而是原立江那双翻云覆雨的手。他选择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清楚原炀的脾气——那只年轻气盛的小狼狗，为了护着他，说不定真会跟原家拼个鱼死网破。

“我在新加坡的项目还没收尾。”顾青裴对着听筒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我等你。”原炀的声音瞬间亮了起来，像星火燎原，“多久都等。”

挂了电话，顾青裴在窗前站了很久。南洋的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脸颊，他突然想起原炀第一次来新加坡看他时，两人在滨海湾花园迷路，原炀牵着他的手穿过巨大的花穹，阳光透过花瓣落在那孩子眼里，亮得像盛了整片星空。

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枚素圈戒指，是当年准备在原炀生日时送的，却在出发去机场的早晨，被他匆匆塞进了箱底。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顾青裴突然笑了，眼底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原来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思念，早已在骨血里生了根。

***一周后，顾青裴的航班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没有通知任何人，他推着行李箱走出到达口时，却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原炀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深灰色大衣，站在初冬的寒风里，像株沉默的松。看到顾青裴的瞬间，他眼底的沉郁轰然碎裂，涌出的光亮几乎要将人灼伤。

“你怎么来了？”顾青裴的声音有些干涩。

“算着日子，你该今天回来。”原炀走上前，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箱，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车在外面。”

车里暖气很足，原炀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是他惯喝的不加糖的美式。顾青裴握着温热的纸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发现京城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去我那儿？”原炀目视着前方，语气带着试探，“或者……你想去看看以前的公寓？”

顾青裴转过头，正对上他紧张的眼神。这才发现，褪去商界精英的凌厉，眼前的男人眉宇间还藏着当年那个小狼狗的影子——固执，却又小心翼翼。

“去你那儿吧。”顾青裴轻声说。

原炀的住处离原氏大厦不远，是套顶层复式公寓，装修风格冷硬简洁，却在细节处透着暖意。客厅的开放式书架上摆着几本翻旧的管理学著作，正是当年顾青裴留在原炀办公室的那几本；厨房的橱柜里放着一套崭新的茶具，一看就是没用过的样子。

“苏晚说你喜欢喝茶，上周刚买的。”原炀挠了挠头，耳根泛起可疑的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顾青裴没说话，走到落地窗前。这里能看到京城繁华的夜景，比他住的公寓视野更开阔。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原炀也是这样红着脸，把一套廉价的陶瓷茶具塞进他手里，说“我妈说喝茶养胃”。

“当年的事，”原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爸找过你，对不对？”

顾青裴转过身，看到原炀眼里的红血丝，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三年，原炀恐怕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在等他亲口说出来。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原炀的手——这双手比三年前更有力，掌心的薄茧却还是熟悉的触感。

“他拿你赛车的事威胁我。”顾青裴的声音很轻，“也拿我妈……威胁我。”

原炀猛地攥紧他的手，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愧疚和愤怒：“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是你的错。”顾青裴摇摇头，指尖抚过他紧绷的下颌线，“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以为爱能对抗一切。”

原炀突然将他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顾青裴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将脸埋在他颈窝，滚烫的呼吸落在敏感的皮肤上。

“我找私家侦探查过。”原炀的声音闷闷的，“知道我爸做的那些事，也知道你在新加坡过得不好。”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瘦了好多，青裴。”

顾青裴环住他的背，任由积压了三年的委屈顺着眼泪倾泻而出。原来那些故作坚强的日日夜夜，那些强颜欢笑的商业谈判，都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原立江那边……”顾青裴哽咽着问。

“他去年中风了，半边身子不利索，已经不管公司的事了。”原炀收紧手臂，“现在原氏我说了算。”

顾青裴抬起头，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里。这才发现，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青年真的长大了，眉眼间多了沉稳，却唯独看向他时，眼里的光从未变过。

“那苏晚……”

“她下个月订婚，对象是大学教授，温文尔雅的，比我适合她。”原炀笑了笑，刮了下他的鼻尖，“回头带你去喝喜酒。”

顾青裴也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窗外的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城市最温暖的轮廓。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在温水里慢慢泡开的茶，苦涩渐退，余韵悠长。

原炀搬到了顾青裴的公寓，美其名曰“方便照顾”，却在第一天早上就把厨房搞得一团糟。顾青裴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牛奶，突然觉得这三年的空白好像从未存在过。

“还是我来吧。”顾青裴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抹布。

原炀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像只黏人的大型犬：“我学。你教我。”

顾青裴转过身，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突然想起当年那个连咖啡都煮不好的愣头青。时光好像在他们身上开了个温柔的玩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公司的事渐渐步入正轨，顾青裴重新租了办公室，离原氏大厦不远。原炀每天中午都雷打不动地过来，带着保温桶里的家常菜——有时是苏晚帮忙做的，有时是他自己在网上学的，味道算不上惊艳，却总能让顾青裴暖到心底。

“原总最近越来越像模范丈夫了。”助理小陈看着原炀离去的背影，笑着打趣。

顾青裴端着保温杯，眼底漾着笑意：“别瞎说。”

“顾总，你就别装了。”小陈凑过来，压低声音，“上次在洗手间，我听到原总打电话，跟人说‘对，要最顶级的求婚戒指，顾青裴喜欢低调点的款式’……”

顾青裴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不动声色：“干活去。”

小陈吐了吐舌头，转身离开时，分明看到自家老板耳根红了。

***平安夜那天，原炀说要带他去个地方。车子驶出市区，停在城郊的一片薰衣草花田旁。顾青裴愣了愣，这才想起，当年随口说过一句“喜欢薰衣草的味道”，没想到被这孩子记了这么多年。

“进去看看？”原炀牵着他的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花田中央有座白色的小木屋，推开门，里面摆满了照片——从他们第一次在原氏会议室见面的抓拍，到在新加坡滨海湾的合影，甚至还有顾青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拍的侧脸。每张照片下面都写着日期和一句简短的话，像是一本跨越三年的日记。

“2020年3月17日，顾青裴今天穿了件灰色西装，好看。”

“2021年5月2日，在新加坡看到和他相似的背影，追了三条街，不是他。”

“2022年12月24日，他回来了。真好。”

顾青裴一张一张看过去，眼泪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原炀从背后抱住他，将一枚素圈戒指套在他无名指上——和他当年准备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顾青裴，”原炀的声音带着颤抖，“三年前我太年轻，不懂怎么爱你。这三年我学会了很多，学会了怎么照顾人，怎么处理公司的事，怎么对抗那些不想让我们在一起的人……”

他转过顾青裴的身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会一直学，一直改。顾青裴，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一辈子来爱你，好不好？”

顾青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同款的戒指。

“其实三年前，我就准备好这个了。”顾青裴将戒指套在原炀手上，“原炀，我不是要你改，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

原炀愣住了，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紧紧抱住顾青裴，在漫天薰衣草的香气里，狠狠地吻了下去。这个吻带着积攒了三年的思念和委屈，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喜悦，像是要将彼此的呼吸都揉进骨血里。

“我爱你，顾青裴。”

“我也爱你，原炀。”

远处传来跨年的钟声，花田上空绽放出绚烂的烟火。顾青裴靠在原炀怀里，看着漫天璀璨的光，突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煎熬都是值得的。

他们错过了三年，但余生还很长。足够他们一起看无数次日出日落，一起喝掉无数杯不加糖的美式，一起把那些空白的时光，都填满属于彼此的印记。

***半年后，原炀和顾青裴的订婚宴办得很低调，只请了亲近的朋友。苏晚带着未婚夫来道贺，笑着打趣原炀：“总算不用再演下去了，你不知道每次对着顾总装恩爱，我多心虚。”

顾青裴笑着递过酒杯：“谢谢你，苏晚。”

“该谢的是你们自己。”苏晚碰了碰他的杯子，“能在这么现实的世界里守住初心，不容易。”

原炀揽着顾青裴的腰，笑得得意：“那是，也不看是谁。”

顾青裴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宠溺。原立江最终没能来参加，却托人送了份礼物——是套价值不菲的茶具，据说还是当年顾青裴留在原炀办公室的那套。

“他这是什么意思？”原炀皱着眉，不太待见这份礼物。

“大概是……默许了吧。”顾青裴拿起一个茶杯，对着光看了看，“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你父亲。”

原炀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顾青裴知道，这只小狼狗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早就软了。

晚宴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下。原炀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顾青裴：“其实我还有件事瞒着你。”

“什么事？”顾青裴挑眉。

“当年你走后，我去新加坡找过你。”原炀挠了挠头，“看到你跟一个外国人谈笑风生，以为你有了新欢，就……就没敢跟你打招呼。”

顾青裴愣了愣，随即想起那是和合作伙伴在谈项目。他笑着捶了原炀一下：“你这醋坛子。”

原炀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只对你一个人醋。”

月光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两枚素圈戒指反射着温柔的光。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像是铺展在脚下的星河。顾青裴靠在原炀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不过是有人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等了你很多年，然后牵着你的手，告诉你，余生请多指教。

（全文完）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