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柏油路上。程暖把琴盒往怀里紧了紧,加快脚步穿过斑马线。她的红色雨靴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但她并不在意。这样的暴雨天,街上行人稀少,连平时热闹的商业街都显得冷清。
转过街角时,一阵钢琴声穿透雨幕飘了过来。程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那旋律低沉而忧伤,像是一个人深夜里的独白,与雨声交织在一起,莫名地揪住了她的心。
琴声来自一家已经打烊的咖啡厅外的小广场。程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坐在露天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衬衫,但他似乎浑然不觉。
程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站在钢琴旁,默默撑开自己的彩虹条纹伞,举过弹琴人的头顶。
琴声戛然而止。男人抬起头,程暖这才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眉目如画,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谢谢,但不必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疏离。
程暖没有收回伞,反而歪头笑了笑:"这么好听的琴声,淋湿了多可惜。"
男人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提琴盒上:"你也是音乐人?"
"街头艺人而已。"程暖耸耸肩,雨水从她鬓角的发丝滑落,"我叫程暖,温暖的暖。"
"沈默。"他简短地回答,目光重新落回琴键,却没有继续弹奏的意思。
程暖注意到他右手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中指指节。当她正想询问时,沈默已经站起身,合上了琴盖。
"雨小了,我该走了。"他说。
程暖看了看依旧倾盆的大雨,又看了看沈默湿透的背影,小跑着追了上去:"等等!"
沈默停下脚步,转身时眉头微蹙。
"明天下午我通常在这个街角演奏,"程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来听听看?"
沈默盯着那张传单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程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程暖像往常一样在街角支起琴架,放好打开的琴盒。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向日葵图案的连衣裙,金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刚开始演奏时,她并没有在人群中看到沈默的身影。但随着琴声流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程暖的演奏也越发投入。她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直到一曲终了,掌声响起,她才睁开眼——
沈默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排,安静地看着她。阳光洒在他的肩头,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你来了!"程暖惊喜地喊道,完全不顾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沈默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你的演奏...很有感染力。"
程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下一首曲子送给你。"
她重新架好琴,弓弦相触的瞬间,一段欢快的旋律流淌而出。这是她自创的曲子,像春天的第一缕风,夏日的冰镇柠檬水,秋日里踩在落叶上的脆响,冬日暖阳下的热可可——简单,却充满生命力。
演奏结束时,程暖发现沈默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那种疏离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首曲子...有名字吗?"沈默问。
"《遇见》,"程暖俏皮地眨眨眼,"因为我昨天遇见了你。"
沈默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你总是这样...自来熟吗?"
"我只对有趣的人这样。"程暖收起琴,从琴盒里拿出一个保温杯,"要喝点柠檬水吗?我自己泡的。"
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杯子。他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来:"很好喝。"
"对吧?我加了蜂蜜和一点点薄荷。"程暖得意地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昨天弹的那首曲子,是你自己创作的吗?"
沈默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了。"
"太美了,虽然有点悲伤。"程暖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吗?音乐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它能表达语言无法描述的情感。就像你的曲子,听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
"寻找失去的东西。"沈默低声接道,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程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沈默沉默了很久,久到程暖以为他不会回答。正当她想转移话题时,沈默开口了:"车祸。一年前。我...曾经是个钢琴家。"
程暖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你现在..."
"不能再演奏了,至少不能像以前那样。"沈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肌腱损伤加上神经受损,医生说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程暖感到一阵心疼。她能想象这对一个音乐人意味着什么。"所以你昨天..."
"只是...偶尔的放纵。"沈默苦笑,"疼痛提醒我,有些梦该醒了。"
程暖突然抓住他的手:"才不是!音乐不只是技巧,更是心灵的声音。你的琴声那么美,一定是因为你的心还在歌唱。"
沈默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看着眼前这个阳光般明媚的女孩,第一次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就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踉跄着走过来,一把抓住程暖的肩膀:"小美女,给爷笑一个!"
程暖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沈默已经一步上前,挡在她前面:"请放开她。"
"关你屁事!"醉汉喷着酒气,伸手就要推沈默。
沈默没有退缩,反而抓住醉汉的手腕,一个巧劲将他推开:"我说,放开她。"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醉汉似乎被震慑住了,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程暖惊讶地看着沈默:"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沈默松开拳头,右手微微颤抖:"只是...学过一点防身术。"
程暖注意到他手上的疤痕因为用力而泛红,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疼吗?"
沈默摇摇头,却没有抽回手。程暖的手温暖而柔软,像一缕阳光照进他冰封已久的心。
"谢谢你保护我。"程暖真诚地说,"作为回报,我请你吃晚饭怎么样?我知道附近有家超棒的面馆。"
沈默本想拒绝,但看着程暖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面馆很小,但干净温馨。程暖显然是常客,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小暖来啦!今天还带了朋友?"
"嗯!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沈默。"程暖笑眯眯地介绍,"给我们来两碗招牌牛肉面,再加一份煎饺!"
等餐的时候,程暖好奇地问:"你以前是职业钢琴家?在哪里演出啊?"
"主要是欧洲的一些音乐厅。"沈默轻声回答,"最后一次演出是在维也纳。"
"哇!好厉害!"程暖眼睛亮晶晶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在音乐厅里演奏,哪怕是最小的那种。"
沈默看着她充满憧憬的表情,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你的琴技很好,为什么不去考乐团?"
"我呀,野路子出身。"程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受过正规训练,就是喜欢而已。街头表演虽然辛苦,但能看到听众最直接的反应,这感觉...很真实。"
沈默若有所思。他想起自己过去的演出,那些华丽的音乐厅,正襟危坐的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却从未有过这种与听众如此贴近的感觉。
面上来了,程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快尝尝!这家的汤底熬了整整一天呢。"
沈默吃了一口,确实美味。他看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程暖,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热情?我们昨天才认识。"
程暖放下筷子,认真思考了一下:"因为你的琴声告诉我,你是个很特别的人。而且..."她狡黠地笑了,"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朋友。"
沈默哑然。确实,自从车祸后,他几乎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把自己封闭起来。而眼前这个女孩,才认识不到24小时,却已经看透了他的孤独。
"你知道吗?"程暖继续说,"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很久。那时候有个志愿者姐姐每天来给我拉小提琴,是她的音乐让我坚持下来。从那时起,我就相信音乐有治愈的力量。"
沈默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程暖的眼睛闪闪发光,"我想用音乐带给别人温暖,就像当年那位姐姐对我做的那样。"
沈默感到胸口一阵温热。这个女孩,像一束光照进他灰暗的世界,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饭后,程暖坚持要送沈默回家。夜色已深,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沈默在路口停下,"谢谢你今天的晚餐。"
"不客气!"程暖笑着说,"明天我还会在老地方演奏,你要来吗?"
沈默犹豫了一下:"我...不一定有空。"
程暖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点点头:"没关系,如果你想来的话,我随时欢迎。"她从包里掏出一张CD,"这是我录的一些曲子,送给你。"
沈默接过CD,封面上是程暖灿烂的笑脸,背景是一片向日葵花田。
"晚安,沈默。"程暖挥挥手,转身离去。
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CD,又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第一次感到,也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绝望。
回到家,沈默将CD放入播放器。程暖的琴声流淌而出,像一阵春风拂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那个穿着向日葵裙子的女孩,在阳光下尽情演奏的模样。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滑过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