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我披衣起身,点燃烛火。
窗外残月如钩,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明日就是太子伏诛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也是周景珩要当众揭露所有罪证的日子。我摩挲着手中的密信,做了一个决定。
"备马车,去九王府。"
青杏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小姐,这个时辰?"
"越快越好。"
九王府的守卫见是我,直接放行。穿过熟悉的回廊,我停在周景珩的书房外——灯还亮着。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是:"进来。"
推门而入,只见周景珩伏在案前,面前摊着厚厚一叠文书。烛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两片青黑,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星。
"云瑶?"他惊讶地起身,又因动作太急晃了晃,"出什么事了?"
"我..."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重生这种事,谁会信?
他绕过书案走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手这么凉。"说着便用掌心裹住我的手指,"到底怎么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我深吸一口气,"关于...我为什么突然懂医术,为什么能预知太子的每一步计划..."
烛火噼啪作响,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我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其实...我已经活过一世了。"
沉默。
我鼓起勇气抬头,却见他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蹙:"继续。"
"前世我嫁给了太子,他和姜云婉勾结,毒杀了我,抄了相府..."声音开始发抖,"我死后魂魄不散,看见你...你为我收尸..."
说到这里,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下去。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冰冷的毒酒穿肠而过,姜云婉得意的笑声,还有风雪中那个为我敛葬的孤独身影...
"云瑶。"周景珩突然将我拉入怀中,"我信。"
我僵住了:"你...信?"
"嗯。"他的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其实我早有怀疑。你对太子的了解太深,对某些还未发生的事又太过笃定..."
"那你不觉得...荒谬吗?"
他松开我,捧起我的脸:"这世上荒谬的事多了。比如一个病秧子王爷能活到现在,比如两块玉佩能发出龙吟..."拇指擦去我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比起这些,重生算什么?"
烛光下,他的眼睛像两泓温柔的深潭,让我忍不住想沉溺其中。我哽咽着将前世种种和盘托出,包括相府如何被抄,父亲如何被斩,还有...我魂魄看到他在我坟前吹《长相思》的情景。
说到此处,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你...看到了?"
"嗯。"我轻声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记得我..."
"我记得。"他声音沙哑,"从御河边那日起,就一直记得。"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我们从回忆中拉回。周景珩拉着我坐下,神色转为凝重:"明日朝会,太子余党必会反扑。你确定要与我同去?"
"当然。"我斩钉截铁,"我还有关键证据没拿出来呢。"
"什么证据?"
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姜云婉生母赵氏的供词。她承认当年受太子指使,给我母亲和林昭仪下毒。"
周景珩眼中精光一闪:"这足够定太子弑君之罪了!"说完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景珩!"我慌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瘦得惊人,隔着衣衫都能摸到嶙峋的肋骨。
"没事..."他拭去唇边血迹,"明日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我鼻尖发酸。前世今生,他都是这样,明明病骨支离,却还要护在别人身前。
"该休息了。"我柔声道,"明日还有一场硬仗。"
他点点头,却仍抓着我的手不放:"今晚...别走了。"
心跳陡然加速。见我迟疑,他轻笑:"单纯睡觉。我保证。"
烛火熄灭后,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我们和衣而卧,他从背后拥着我,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后颈。
"云瑶。"黑暗中,他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明日我有什么不测..."
"没有如果。"我转身捂住他的嘴,"这一世,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掌心:"好。"
晨光微熹时,我悄然起身,为他备好药和朝服。他醒来时,我已梳妆完毕,特意选了一身湖蓝色衣裙——他最喜欢的颜色。
"今日过后..."他系好玉带,突然道,"我娶你。"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陈述。我笑着为他正了正冠冕:"好。"
皇宫正殿,文武百官早已列席。三皇子监国,端坐龙椅之侧。当周景珩一袭亲王蟒袍踏入大殿时,满朝哗然——谁都没想到,这个"病弱"的九王爷会亲自上朝。
"臣有本奏!"周景珩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太子周景轩谋害先帝,毒杀忠良,罪证确凿!"
太子党立刻炸了锅:"血口喷人!""九王爷莫不是病糊涂了?"
周景珩不慌不忙,将我们收集的证据一一呈上:太子与姜云婉密谋的信件,赵氏的供词,甚至还有当年执行毒杀的老太监的证词。
"...先帝驾崩当晚,太子在药中下毒,致使先帝暴毙!"周景珩厉声道,"此等弑君弑父之徒,岂配为储君?"
大殿一片死寂。三皇子面色阴沉:"九皇叔,这些证据..."
"臣女还有补充。"我上前一步,取出那块双生玉佩,"此物乃先帝赐予林昭仪与姜夫人的信物,可证太子为掩盖身世之谜,不惜毒杀两位夫人!"
玉佩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有老臣一见,立刻跪地高呼:"双生玉!老臣当年亲眼见先帝赐予林昭仪!"
局势瞬间逆转。太子党见大势已去,纷纷倒戈。就在三皇子要下旨定罪的当口,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笑:
"哈哈哈...好一出忠臣孝子的大戏!"
姜云婉一身素服闯了进来,手中高举一卷明黄圣旨:"先帝遗诏在此!立太子周景轩为帝,九王爷周景珩...赐死!"
满殿哗然。我心头一紧——这遗诏必是伪造的!可玉玺...
周景珩却出奇地冷静:"姜二小姐,可否让本王看看这'遗诏'?"
姜云婉得意洋洋地递过圣旨。周景珩仔细查看后,突然笑了:"伪造得不错,可惜..."他指着玉玺印记,"真玉玺的'玺'字右下角有一点瑕疵,这个没有。"
"胡说!"姜云婉尖叫,"这就是真玉玺盖的!"
"是吗?"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殿后传来。太后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而出,"那哀家手中这个,又是什么?"
她高举一方玉玺,阳光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熠熠生辉——这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姜云婉面如死灰:"不...不可能..."
"来人!"三皇子厉喝,"将这妖女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姜云婉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我扑来:"姜云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电光火石间,周景珩闪身挡在我面前。眼看匕首就要刺入他心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姜云婉手腕!
"啊!"她惨叫着倒地,匕首当啷一声落地。抬头看去,竟是徐嬷嬷手持劲弩站在殿门口!
"老奴护主来迟。"徐嬷嬷跪地行礼。
太后亲自走下台阶,扶起周景珩:"哀家的好孙儿,受苦了。"又拉起我的手,"还有云瑶丫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尘埃落定。三皇子当庭宣判:太子一党尽数伏诛,姜云婉与其母赵氏判斩立决,相府平反,父亲官复原职...
退朝后,太后将我们召入慈宁宫。老人家亲手为我们斟了茶,然后取出一幅画像:"你们看看这个。"
画中是两位宫装美人,容貌竟有八九分相似。左边那个眉间一点朱砂痣,活脱脱就是我;右边那个杏眼樱唇,分明是年轻时的林昭仪。
"这是..."
"你母亲和林昭仪。"太后叹息,"她们本是双生姐妹,因家族获罪被没入宫中。先帝看中林昭仪,纳为嫔妃,而你母亲被赐给了姜将军。"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会有那对玉佩...
"当年先帝听信谗言,认为双生子不祥,才..."太后老泪纵横,"好在老天有眼,让你们相遇..."
离开皇宫时,已是夕阳西下。周景珩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累吗?"我轻声问。
他摇摇头,突然停下脚步:"云瑶,你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边晚霞如火,将整座皇城染成金色。一群白鸽飞过,翅尖掠过琉璃瓦,美得惊心动魄。
"真好啊..."他轻声道,"能和你一起看夕阳。"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鼻尖发酸。前世孤零零死在阴暗的东宫偏殿,何曾想过能有今日?
三日后,皇上驾崩,举国哀悼。又七日,三皇子登基,大赦天下。新皇第一道旨意,就是为周景珩和我赐婚。
大婚当日,九王府张灯结彩。我穿着亲手绣的嫁衣,戴着那套翡翠头面,在父亲搀扶下步入喜堂。当周景珩掀起盖头时,满座宾客都倒吸一口凉气——从未见过九王爷气色这么好!
"王爷...不,夫君今日格外俊朗。"我轻声道。
他眼中含笑:"夫人也是美若天仙。"
交杯酒下肚,他突然凑到我耳边:"告诉你个秘密...从今早起,我就不咳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确实,今日一整天都没听他咳嗽一声。把脉一看,脉象平稳有力,哪还有半点病态?
"难道是...毒解了?"
"或许吧。"他轻吻我的指尖,"也可能是...心结开了。"
洞房花烛夜,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我的衣带,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当看到我身上那些为救他而留下的伤疤时,他俯身一一吻过。
"从今往后,换我护着你。"
红烛高烧,罗帐轻摇。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
婚后第三日,我们搬出了九王府,在城南另辟了一处宅院。周景珩上交了兵权,我们开了一家医馆,专门救治贫苦百姓。
奇怪的是,他的病真的一天天好起来。我们翻遍医书,终于在一本古籍上找到解释:"情之一字,可解百毒。真心相爱者,气血相通,毒性自消。"
原来,爱才是最好的解药。
一年后的上巳节,我们重回御河边。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周景珩折了支柳条递给我:"姜小姐,还认得这个吗?"
我笑着接过:"周公子,好久不见。"
他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十年前你救我一命,十年后我想还你一生。姜云瑶,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阳光透过柳枝,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我俯身吻住他的唇:"早就是你的人了。"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新的生命,新的希望,正如这春日的御河,奔流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