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的晨光透过琉璃窗格,在妆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白哲颜指尖摩挲着墨帕边缘,一点细微的金线星芒硌着指腹。她将帕子塞进袖袋,冰冷的墨渍贴着皮肤。
“夫人,早膳备好了。”秋月端着红漆托盘进来,碧粳粥的热气袅袅上升。她目光扫过白哲颜收拢的袖口。
白哲颜端起粥碗,瓷壁温热。袖袋里半块军牌沉甸甸坠着。父亲下落不明,将军府几十口人悬在刀尖。她小口喝着粥,姿态沉静,眼底却凝着冰。
不能困死在这里。
午后,忠伯引路至后园暖阁。紫檀嵌螺钿锦盒置于案上,盒盖开启,十二颗龙眼大的南海明珠躺在墨绿丝绒上,冷光流转。
“陛下恩典,赐明珠为夫人添妆。”忠伯声音平板。
白哲颜依礼谢恩,指尖接过锦盒,触手冰凉。萧彻年轻锐利的脸在脑中闪过。这重礼是安抚,还是催命?
秋月上前欲接。
“慢。”白哲颜指尖划过光滑盒盖,抬眼,“明珠蒙尘,恐负圣恩。漱玉亭临水映光,最宜赏珠,亦可彰陛下恩泽普照。”理由冠冕堂皇。
忠伯眼底微动:“夫人思虑周全。”
漱玉亭临水而筑。白哲颜端坐亭心,锦盒置于汉白玉石桌。她捻起一颗明珠,对着天光细看。珠光清冷,映着她低垂的眼睫。
裴寂踏入园门时,脚步无声。深紫常服衬得身形孤峭。目光扫过亭中刺目的珠光,落在白哲颜侧脸。
“白小姐好兴致。”他步入亭中,声音裹着秋风。
白哲颜捻珠的手指顿住。袖袋里军牌的棱角硌着皮肉。她放下明珠,指尖抚过珠身,抬眸迎上他冰冷的视线:“陛下恩赐,重于泰山。此珠辉映天光,方不负圣心。” 话锋一转,指尖轻点盒内丝绒,“这衬里,似有潮气?明珠娇贵,受潮恐损。”
忠伯上前一步。
“哦?”裴寂已俯身靠近,松柏冷冽气息迫近。修长手指探向锦盒,眼看要触到她放在盒沿的手。
白哲颜指尖微蜷。
电光火石间——
“啪!”
裴寂指尖“恰好”扫过她捻起的那颗明珠边缘!珠子猛地脱手,带着冷光砸向敞开的锦盒!
“哐啷——哗啦——!”
明珠撞击!锦盒倾覆!
十二颗宝珠迸溅而出,狠狠砸在汉白玉桌面,疯狂弹跳滚落!
“啊!”秋月惊叫扑救,踩中乱珠,踉跄前扑!
“小心!”忠伯急扶。
场面大乱。
白哲颜僵立。满亭珠玉乱滚,叮当刺耳。秋月扑倒,忠伯搀扶。她目光定在裴寂悬在半空的手上。他神情漠然,仿佛眼前万金狼藉与他无关。
“啧。”他收回手,雪白丝帕慢条斯理擦拭指尖,目光才凉凉投向白哲颜,“连颗珠子都拿不稳。将军府的粗活,到底磨钝了筋骨。”
刻毒话语兜头浇下。
白哲颜无语了。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忠伯审视的眼,裴寂那张写着“你奈我何”的脸……
脑中灵光骤闪!
她猛地蹲身,扑向一颗滚到亭柱边的明珠。指尖抓住冰凉珠身,惊呼拔高:“这珠子——!”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
白哲颜踉跄起身,捏着明珠高举向天光,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忠伯!秋月!看!”她指尖死死按住珠面一道细微如发丝的暗色沁痕,“这沁色……不对!珠光底下透着死气!像是……药水浸蚀过的!”她猛地转向裴寂,眼神惊惧,将珠子递向他,“相爷!陛下所赐明珠……怎会有此阴毒之物?!这是灾星!”
死寂。
忠伯脸色骤变。秋月腿软欲倒。
裴寂擦拭手指的动作僵住。深黑瞳孔清晰映出白哲颜惊惶却锋锐的脸。他盯着那颗珠,盯着那道不知真假的沁痕,薄唇抿成直线。
只有秋风卷叶的呜咽。
白哲颜心跳如鼓。她赌他不敢让“御赐明珠带毒”流言坐实!赌他再厌她,也得先护住相府和他自己的命!
几息死寂。
裴寂猛地抬手!
却不是接珠。
“啪!”
宽大袖袍带风,狠狠拂过她手腕!
“啊!”白哲颜假装痛呼,明珠脱手飞出!
“噗通!”珠子坠入亭外深池,涟漪吞没。
“妖言惑众!”裴寂声音淬冰,目光如刀锁死她好似煞白的脸,“陛下恩泽,岂容你妄测?!”他转向忠伯,不容置疑:“余珠封存!池中之珠捞出!本相亲验!”目光扫过秋月,“送她回栖梧院!禁足!”
白哲颜被秋月架着离开。转身刹那,她眼风扫过裴寂紧盯池水的侧脸——下颌绷紧,眼底翻涌着绝非仅因她而起的巨浪。
秋风吹动素色裙裾。
腕骨被他拂过处,好吧,看似很疼,其实一点也不疼。
白哲颜微微低头,唇角极细微地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