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黄帝气息

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青竹书院的月光突然变了色。

不是往常那种浸着竹香的清辉，而是沉甸甸的，像被揉碎的玄黄石，落在竹叶上时带着钝重的响。紫薇正对着窗台上的星图发呆，指尖的竹片金纹突然发烫，星芒力顺着纹路往上窜，竟在空气中灼出细小的火星。

“这是……”她猛地抬头，望向书院上空。云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露出墨蓝的天幕，而天幕中央，正悬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气息黄中带黑，像陈年的战旗浸了血，裹着刀枪的寒、甲胄的锈，还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威严，压得院外的溪水都慢了半拍，连风过竹林的声儿都低哑了三分。

“黄帝的气息。”紫薇攥紧竹片，指节泛白。她在残存的前世碎片里见过这种灵力——玄黄二色交织，是黄帝执掌人间秩序时独有的气息，只是此刻这气息里的杀伐味太重，不像巡查，倒像带着旧怨而来。

她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微凉的竹地板上，快步往织纺院走。路过竹韵居时，撞见酆都正倚在廊柱上，黑袍被月光染出层银边，他指尖捻着枚幽冥锁的碎片，锁尖泛着幽绿的光：“那老东西怎么来了？玄黄灵力都快把书院的灵气搅浑了。”

紫薇没应声，只加快了脚步。织纺院的窗纸透着暖黄的光，渁淼许是还在赶织明日要用的丝绦。紫薇站在院门外，心口的帝魂突突直跳——黄帝与白帝的旧怨，她在星图残卷里见过记载：当年刘邦斩白蛇，那白蛇原是白帝之子所化，黄帝却认刘邦为人间正统，默许了那场斩杀，从此白帝一脉与黄帝便结了芥蒂。如今黄帝下界，若是察觉到渁淼身上的白帝气息……

“姐，你要做什么？”酆都跟了上来，看着紫薇从袖中摸出银丝梭——那是渁淼前日借她研究白帝纹用的，又捡起地上一根泛着星芒的竹片，两物相触时，银丝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竹片的金纹往上爬。

紫薇指尖凝起星芒力，银丝在她掌心翻飞，竹片金纹里的星芒被一点点抽离，织进银丝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张薄如蝉翼的纱幔便成了——纱上满是流动的星纹，银白的丝与淡金的芒交织，像把揉碎的银河铺在了纱上，轻轻一抖，星芒便顺着纱纹流转，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光。

“星纱。”紫薇轻声道，捧着纱幔推开织纺院的门。渁淼正趴在织机上打盹，鼻尖蹭着未织完的丝绦，睡颜恬静。紫薇踮脚走过去，将星纱轻轻罩在渁淼的床榻和织机上，星纱落下时，边缘的星芒自动贴合墙壁，竟没留一丝缝隙，连渁淼身上散出的淡淡白帝气息，都被星纱妥帖地裹住，与星芒力融成了一团温润的光。

“你护她做什么？”酆都倚在门框上，看着星纱上流转的光，眉梢挑了挑，“黄帝要找的是白帝余脉，与你何干？”

紫薇转身时，指尖还沾着星纱的银线：“你忘了？史书里写着，刘邦斩白蛇，说那是‘白帝子’。”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压得很低，“白帝子是白帝最疼爱的小儿子，被斩时白帝正在闭关，等他出关，黄帝早已认了刘邦为人间共主，还说‘斩白帝子，正合天数’。这梁子，结了千年了。”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星纱的纹路：“渁淼是白帝血脉，身上的白帝气虽淡，却瞒不过黄帝的眼睛。黄帝素来认死理，若见了她，未必会顾念书院情面。我护她，不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这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局面。”

酆都沉默了。他望着星纱里透出的暖光，又看了看紫薇紧绷的侧脸，突然嗤笑一声，却没再追问，只转身往院外走：“我去院外守着，那老东西要是敢硬闯，我让他尝尝幽冥锁的厉害。”

紫薇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书院外的山路上，黄帝正负手而立。他身着玄色龙纹袍，袍角绣着十二章纹，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板都泛出淡淡的黄晕。他的目光落在织纺院的方向，眉头微蹙——那院里明明有灵力波动，却被一层柔和的星芒裹着，仔细辨去，竟是紫薇星君的星气，纯粹、明亮，带着帝魂特有的暖意。

“倒是长进了。”黄帝嘴角勾起抹淡不可察的弧度。他原是听说青竹书院有白帝余脉的气息，特意绕路来看看，如今看来，许是误传，那气息分明是紫薇的星芒，只是比在天界时更鲜活，带着人间的烟火气。

他又立了片刻，目光扫过织纺院屋顶的星纱，那纱上的星芒纹路有些眼熟，像是……他指尖微动，玄黄灵力悄悄探了探，却被星纱温柔地挡了回来，只沾了点星纱的气息。黄帝眉峰动了动，没再深究，转身化作一道玄黄流光，消失在天际。

只是没人看见，他转身的刹那，指尖凝起的一缕玄黄气里，悄悄裹了点星纱的淡金光芒，那光芒顺着他的灵力，沉入了他袖中一枚刻着“黄”字的玉佩里。

织纺院内，紫薇望着窗外散去的玄黄气，长长松了口气。她伸手碰了碰星纱，星芒在她指尖跳了跳，像是在撒娇。她没注意到，星纱边缘的一缕光，正与她心口帝魂的光，慢慢融成了一样的颜色。

而院外的酆都，望着黄帝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袖中的幽冥火种，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总觉得，黄帝看星纱的眼神，不像看陌生的灵力，倒像……认出了什么。

月光重新变回清辉，淌过竹韵居的石桌，流过织纺院的星纱，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网。没人知道，今夜这层薄薄的星纱，不仅护住了白帝的后裔，更在黄帝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熟悉”的种子，只待日后某个时刻，便能破土而出，牵出一段被轮回掩埋的父女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