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寒意却渗入骨髓。
云澈的高热在黎明前退了，人却陷入更深的昏沉。苍焱守在床边，看着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老医师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心脉衰竭之兆"。
窗外又飘起细雪，苍焱突然站起身。
"将军？"管家端着药进来，吓了一跳。
"看好他。"苍焱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抓起挂在墙角的厚氅，大步走向门口。
"您要去哪？这大雪封山——"
"取药。"苍焱打断他，头也不回地扎进风雪中。
————
"冰魄莲"，生于极寒雪峰之巅，百年一开花。老医师提及时，浑浊的眼中只有绝望："传说罢了……将军，人力不可为啊。"
但苍焱记得那个传说——十七年前，先帝病危，曾有一支死士攀上绝壁，带回了三片冰魄莲瓣。他更记得密档库角落里那份染血的名单：七十三名死士去，一人归。
雪峰在帝都北三百里。苍焱化作巨狼形态，银灰色的毛发在风雪中如同流动的寒铁。尖利的狼爪刺入冻土，每一步都留下深坑。风如刀割，雪沫灌入鼻腔，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不敢停，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同一个名字——澈澈。
越近峰顶，风越暴虐。空气稀薄得像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前方是万丈冰崖，光滑如镜的冰壁上，一点幽蓝的光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冰魄莲！
苍焱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后腿发力，庞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扑向冰壁！利爪抠进冰层，碎石冰屑簌簌落下。冰面太滑，无处着力，他只能用蛮力一次次将利爪更深地楔入，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攀爬。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又在瞬间冻结。
距离那点幽蓝还有十丈……五丈……
"咔嚓！"
右爪下的冰层突然碎裂！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向下急坠！
"吼——！"
千钧一发之际，苍焱的左爪狠狠插进冰壁！下坠之势骤停，整条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悬在万丈深渊之上，风雪撕扯着他，右爪无力地垂下，鲜血顺着冰壁蜿蜒流淌，瞬间冻成暗红的冰棱。
他仰头，那点幽蓝的光在风雪中摇曳，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澈澈苍白的脸在眼前闪过。
"……等我。"
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嘶吼，苍焱的右爪猛地抬起，不顾一切地狠狠刺入头顶的冰层！剧痛钻心，他却借着这股力量，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猛蹿！
冰壁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
当那朵冰雕玉琢般的幽蓝莲花终于被狼爪小心翼翼地拢住时，苍焱几乎脱力。他伏在狭窄的冰台上，大口喘息，滚烫的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晶莹的花瓣上，晕开诡异的红。他伸出颤抖的舌头，极其轻柔地舔去那点血污，将整朵花连同根茎下的冻土一同挖出，死死护在胸前最厚实的毛发下。
下山的路比攀登更绝望。右爪几乎废了，每一次落地都痛入骨髓。左肩的伤口在严寒中麻木，却又在每一次发力时重新撕裂。暴风雪吞噬了来路，他只能凭着野兽的本能和对那个人的执念，在茫茫雪幕中蹒跚。
意识模糊时，他仿佛看到云澈站在雪地里，穿着初见时的月白长衫，对他伸出手。
"澈澈……"他呜咽着向前扑去，却重重摔进雪窝。冰冷的雪灌入口鼻，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不行，不能睡！他挣扎着站起，甩掉头上的雪，将怀里护着的莲花贴得更紧。那微弱的、沁骨的寒意透过皮毛传来，是唯一的清醒剂。
————
第三日黄昏，当府邸的大门被撞开时，管家吓得魂飞魄散。
门口伏着一头几乎被冻僵的血狼，银灰色的毛发被血和冰凌黏结成一绺绺，右前爪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冻得发白。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紧紧护在胸腹下的东西——一朵被体温护住、完好无损的幽蓝冰莲。
"……给……澈澈……" 气若游丝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
————
莲瓣被碾碎，混着千年参的根须，在玉盏中熬成一小碗浓稠的碧色药汁。
苍焱的右爪被木板固定，左肩缠满绷带，却固执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澈。
老医师颤抖着手，将那碗汇聚了传说与生命的药汁，一点点喂入云澈口中。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烛火噼啪。
突然，云澈毫无血色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苍焱的呼吸瞬间停滞！
紧接着，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在众人屏息的凝视中，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浅灰色的眸子，如同拨开迷雾的寒星，缓缓睁开。
视线有些涣散，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却眼巴巴望着他的巨狼身上。
云澈的唇瓣极其微弱地动了动。
苍焱立刻把巨大的狼头凑过去，耳朵紧张地竖着。
一个冰凉却带着微弱力道的指尖，轻轻拂过他沾着血污的鼻尖。
"……笨……狼……"
气若游丝的两个字，却让那双金色的兽瞳瞬间蒙上一层厚重的水光。巨大的狼头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鸣，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蹭了蹭云澈微凉的手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