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林砚跟着老奶奶去了上海站。
铁轨在晨光里泛着银灰色，像条沉默的河。远处有火车缓缓驶来，车头的灯光刺破薄雾，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铺到铁轨尽头。
“他总说，铁轨是有记忆的。”老奶奶指着铁轨衔接处的缝隙，“每颗道钉，都记得铺轨时的力气；每段枕木，都藏着工人的汗味。”
林砚蹲下身，指尖触到铁轨的锈迹。冰凉的金属上，有细密的划痕，像谁用指甲反复划过。她忽然想起外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陈致远趴在铁轨上，耳朵贴着枕木，笑得露出小虎牙。照片背面写着：“听，铁轨在说往前跑。”
“通车那天，他在这儿等了我三个小时。”老奶奶的声音混着火车的轰鸣，“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他留在站台的相机，里面有张我的照片——是我在梧桐树下回头的样子。”
林砚掏出那卷刚冲印好的胶卷底片，透明的胶片上，能看到陈致远拍的最后一张照片：上海站的站牌在风里摇晃，背景里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往站台跑。
是外婆。
雾渐渐散了，阳光落在铁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林砚忽然发现，铁轨的缝隙里，长着几株细小的狗尾草，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在枕木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说要带我坐第一班到北京的火车。”老奶奶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车票，1990年6月16日，上海到北京，硬座。“这是他提前买好的，没来得及用。”
车票的边角已经磨圆，背面有行铅笔字：“等铁轨铺到天安门，就把名字刻在纪念碑上。”
林砚的眼眶热了。她想起外婆的铁盒里，也有张一模一样的车票，只是出发地是老家县城。两张车票的日期，都是1990年6月16日。
原来他们约好了，要在同一天出发，在北京的铁轨尽头重逢。
火车开走后，站台上空荡荡的。林砚把那支拼好的钢笔放在铁轨上，阳光照在笔帽的“砚”字上，亮得像颗星。
“他说这钢笔要写满两个人的名字。”老奶奶轻轻推了推钢笔，让它顺着铁轨的坡度慢慢滚动，“现在，该让它自己跑一段了。”
钢笔滚过枕木的缝隙，发出“哒哒”的轻响，像谁在轻声念着名字。林砚看着它越滚越远，最终停在一段新铺的铁轨前——那里的道钉锃亮，枕木带着新鲜的木头味。
是去年刚延伸的新线路。
“你看，铁轨真的在往前跑。”老奶奶的眼泪落在铁轨上，瞬间被吸收，“他没骗我们。”
林砚忽然想起妈妈说的话：“你外公走后，你外婆总在夜里擦钢笔，说要等铁轨通到北京，替他把名字刻在纪念碑上。”
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北京天安门广场”。导航路线里，有一段红色的线，标注着“京沪高铁”。
“我们去北京吧。”林砚扶着老奶奶站起来，“坐最快的那班火车。”
铁轨在脚下延伸，一头连着过去的遗憾，一头通向未完成的约定。林砚知道，有些等待不必说出口，就像铁轨永远记得铺轨人的脚印，岁月也永远会给深情一个向前的理由。
火车再次进站时，她们踏上了站台。林砚回头望了一眼，那支钢笔还躺在新铁轨旁，笔帽上的“砚”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在说：
往前跑，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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