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站的广播在头顶嗡嗡响,林砚攥着那张泛黄的站台票,指腹把纸质蹭得发毛。
1990年6月15日的站台票,边缘已经脆得像枯叶。她是在铁盒最底层找到的,和一沓未寄出的信压在一起,上面用铅笔写着“上海—北京”。
“请乘坐K104次列车的乘客检票进站……”广播里的女声带着年代感的沙哑,林砚忽然想起日记里的句子:“她要去北京了,说要在天安门广场拍张照。”
月台的风卷着梧桐叶滚过来,粘在她的帆布鞋上。远处的铁轨泛着冷光,像条沉默的银蛇,一直铺向看不见的远方。林砚沿着铁轨往前走,枕木间的杂草挠着脚踝,恍惚间竟看见两个重叠的影子——
1987年的陈致远蹲在铁轨旁,用粉笔在枕木上画小小的火车;2025年的自己站在同样的位置,手机屏幕亮着外婆老年时的照片,她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铁轨,眼神像蒙着雾的湖。
“小姐,这里不能靠近。”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举着手电筒照过来,光柱劈开暮色,“铁轨检修呢。”
林砚退到站台边缘,手电筒的光扫过她手里的站台票,工作人员忽然“咦”了一声:“这票……你从哪弄来的?”
“我外婆的。”
“你外婆是不是姓林?”他把电筒往旁边一挪,露出胸前的工牌——陈默,上海站调度员。“我爷爷总提起一位林阿姨,说她当年总来站台等信。”
林砚的呼吸顿了半拍。
陈默从值班室翻出个铁皮饼干盒,和外婆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里面是本工作手册,1990年6月15日那页,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
“今天在站台捡到个相机,里面的胶卷没曝光。洗出来看见个穿蓝裙子的姑娘,站在梧桐树下笑。她该收到我的信了吧?”
下面用红笔补了行字,是后来添的:“爷爷说,那天他在坍塌的铁轨下,摸到这相机还温着。”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站台的广告牌哗哗响。林砚翻开那沓未寄出的信,最底下那封写着:“阿远,我收到你的照片了。梧桐叶落的时候,我就在北京的站台等你。”
邮戳是1990年6月16日,上海。
“我爷爷总说,”陈默的声音很轻,“如果那天他没去检查铁轨……”
林砚摇摇头,把信放回铁盒。远处的火车鸣笛而来,灯光刺破黑暗,像1987年那个傍晚,陈致远在石桥边看见的车灯。
她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那时外婆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反复摩挲着那支钢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火车进站的鸣笛。
原来她不是在哭。
她是在模仿他最爱听的声音,在说“我等你”。
火车停在站台,车门打开的瞬间,林砚看见车厢连接处的玻璃上,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穿蓝裙子的姑娘正踮脚往窗外看,穿铁路制服的年轻男人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了她。
风卷起他们的衣角,像两朵纠缠的云。
林砚把铁盒递给陈默,转身往出口走。站台的灯光在身后拉长她的影子,与记忆里的身影渐渐重叠。她知道,有些等待从来不是空的。
就像铁轨会记得每列火车的重量,站台会记得每个转身的温度,而那些未寄出的信,早被时光酿成了酒,在每个有梧桐叶落的傍晚,悄悄漫过岁月的堤岸。
走出车站时,梧桐叶正落得纷纷扬扬。林砚抬头看,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飘,像谁从时光的另一端,寄来一封封没有地址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