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阁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箱底片。
是老式的铁皮箱,印着“上海海鸥”的字样,锁扣早锈成了暗红色。她费了好大劲才撬开,里面整齐码着三十六个牛皮纸袋,每个袋子上都标着年份,从1987到2023。
最上面那个袋子里,掉出个小小的铁牌。是铁路职工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名字栏写着“陈致远”,职务是“助理工程师”。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林砚把底片举到光线下,1987年的夏天,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年轻的陈致远蹲在道砟旁,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
“今天测量了新的标段。”她在日记本里找到对应的日期,“阿砚说,等铁路通了,就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她笑我傻,说上海的梧桐叶比天安门好看。”
阿砚……林砚的心猛地一跳。妈妈的名字,就叫林砚。
她翻到下一页,日期是1987年9月12日。
“阿砚走了。去上海读大学。她说,等我把铁路铺到上海,她就嫁给我。我把钢笔放在她窗台上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看见。”
钢笔……林砚想起外婆的那支英雄钢笔,笔帽上刻着模糊的“砚”字。她忽然明白,那不是外婆的笔。
楼下传来开门声,是妈妈。林砚慌忙把底片藏进铁皮箱,刚要合上,却瞥见最底下那个袋子里,掉出张泛黄的火车票。
是1990年6月15日的,从上海到杭州。座位号是14车6号,和外婆常坐的位置一样。
妈妈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阿砚,你在上面干什么?”
林砚把铁皮箱藏进衣柜深处,指尖还沾着铁锈的味道。她应了声“就来”,转身时,看见窗台上的水珠正顺着玻璃往下滑,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客厅的挂钟敲了五下,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妈妈坐在外婆的藤椅上,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他给我写过信。”妈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说等铁路通了,就带我去北京看天安门。可我收到信的时候,他人已经……”
林砚把火车票放在桌上,妈妈的眼泪滴在日期栏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这张票……”妈妈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车次,“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说,要带我坐火车去看天安门。”
天安门……林砚忽然想起什么。外婆的床头柜里,有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是天安门的照片。日出时的,日落时的,飘雪时的,每一张都拍得极其认真。
她冲进外婆的房间,在床头柜的最底层找到了那本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地址——北京市东城区东长安街1号。
地址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天安门。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相册上,每一页都写着日期,从1987年到2023年,整整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她一直在拍天安门。
妈妈的哭声从客厅传来,断断续续的,像被阳光晒化的棉花糖。林砚抱着相册坐在地板上,蓝黑的墨水顺着桌角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忽然明白,外婆不是在等一封迟到的回信。
她是在用一生的时间,给那个永远等不到回信的人,寄去一份长长的、关于天安门的日记。
就像那些泛黄的信笺,那些褪色的照片,那些永远停在1990年的邮票。
它们都在说同一个故事:有些爱,即使错过了时间,错过了空间,也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从积灰的铁盒里钻出来,轻轻敲你的窗。
林砚把相册放回床头柜,转身时,看见窗台上的水珠正顺着玻璃往下滑,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楼下的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火车鸣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长而辽远。她想,或许外婆早就收到了那封迟到的回信。
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她把最后一张天安门的照片夹进相册时,那个穿铁路制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时光的另一端,对着她温柔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