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尔的指尖在烫金书脊上轻轻划过,圣光在皮革封面上流淌,却照不进书页间的缝隙。
“路菲斯,你看这个。”祂压低声音,从最高层的暗格里抽出一本没有标题的黑皮书。
路菲斯正踮脚去够《圣典·第七乐章》,闻言翅膀一抖,羽毛簌簌落下几根。“你又乱翻禁书区!”祂嘴上抱怨,却立刻凑过来,蓝眼睛亮得可疑。
书页自动展开,浮现出一幅动态画面:一个男人被锁链缠绕,腹部隆起,在血泊中嘶吼。
两个小天使同时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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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堕》……这名字真奇怪。”路菲斯用气音说,“天界的书库怎么会存这种东西?”
艾瑞尔没回答。祂盯着男人最后崩溃的眼神,忽然觉得羽毛根发痒——那眼神祂见过。
上次百年祭典时,一位低阶天使误触圣火,被灼烧至半死。至高神微笑着抬手治愈祂,说:“这是慈爱。”可那天使被白光包裹时,脸上就是这种绝望的平静。
“路菲斯,”艾瑞尔突然合上书,“如果慈爱是真的,为什么需要‘禁书’?”
圣光突然暗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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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艾瑞尔在寝殿的云毯上翻来覆去。祂摊开手掌,一缕黑雾从掌心钻出——那是祂白天偷偷从禁书里截取的一页残影。
雾气里浮现出故事的后续:黑发男人俯身亲吻金瞳男人的眼泪,说:“你恨我,却还是生下了它……这难道不是爱?”
“荒谬!”艾瑞尔攥紧拳头。爱怎么可能是锁链?怎么可能是疼痛?
窗外传来扑翅声。路菲斯抱着枕头溜进来,羽毛乱糟糟的。“我偷了钥匙,”祂眼睛亮晶晶地举起一把星光凝成的钥匙,“《神堕》的续篇在禁书区最底层。”
艾瑞尔的翅膀无意识张开,遮住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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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塞勒斯躺在冰冷的黑曜石床上,苍白的手指深深陷进床沿。
祂的腹部仍残留着撕裂的痛楚,而那个该死的婴儿——半神半魔的怪物,正被黑发男人抱在怀中轻轻摇晃。
“你看,它的眼睛像你。”男人低笑,指尖抚过婴儿淡金色的瞳孔。
塞勒斯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吼:“我会撕碎它……撕碎你……”
“嘘……”男人将婴儿放进水晶摇篮,转身捏住邪神的下巴,“契约第三条——孕育者不得伤害子嗣。”
塞勒斯的瞳孔骤然收缩。祂忽然明白,自己掉进了比深渊更可怕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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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塞勒斯拖着锁链爬到摇篮边。
婴儿正在安睡,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纯净得不像祂的血脉。祂缓缓伸出利爪——
“你下不了手。”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塞勒斯僵住。
“你恨的是我,不是它。”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掌心托着一枚血色宝石,“知道吗?你生产时流的泪……凝结成了这个。”
宝石里封存着一滴泪,折射出塞勒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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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假的!”塞勒斯打翻宝石,却在碎裂的瞬间看到幻象——
黑发男人跪在祭坛前,胸口插着塞勒斯的神器。原来早在契约成立前,男人就自愿将心脏炼成了契约媒介。
“你……”塞勒斯踉跄后退,“你用自己的命绑定我?”
男人咳着血微笑:“现在明白了?从始至终,被囚禁的是我。”他指向婴儿,“而它……是我们共同的刑具。”
水晶摇篮突然炸裂,婴儿悬浮空中,睁开一双吞噬万物的暗金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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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尔猛地合上《渎神之胎》,羊皮封面溅起细碎星光。
“那个男人是骗子!”他翅膀上的羽毛根根炸起,“用契约绑架他,用孩子当枷锁……这根本不是爱!”
路菲斯正把禁书残页藏进羽毛深处,闻言歪了歪头:“可他最后犹豫了呀?如果纯粹是恨,为什么不对婴儿下手?”
“因为契约强制——”
“契约只能约束行为,不能改变情绪。”路菲斯指尖点在那滴泪形宝石的插画上,“你看,他在哭呢。”
艾瑞尔突然把书砸向云毯:“那如果是你?被锁链缠着强迫生——”
圣钟突然敲响,十二下,午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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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区深处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两个小天使僵在原地。路菲斯最先反应过来,拽着艾瑞尔滚进《圣典》书架后的缝隙。
黑袍导师的银靴踏过祂们藏身的云层,停在那本被翻开的《渎神之胎》前。
“有趣。”导师拾起书,指尖摩挲着婴儿眼睛的插图,“你们说……这孩子算神,还是算罪孽?”
艾瑞尔的羽翼剧烈颤抖,一片羽毛飘落,被导师精准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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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菲斯突然撞翻书架。
祂们冲向彩窗,却在撞破玻璃的瞬间被圣光锁链缠住脚踝。导师的声音从背后追来:“看完禁书,不交流心得吗?”
艾瑞尔回头,惊骇地发现导师的黑袍下伸出三对羽翼——两对纯白,最下方那对却是漆黑的。
“答案很简单。”导师用黑翼轻轻包裹住挣扎的小天使,“爱是蜂蜜,也是匕首……端看谁握着柄。”
路菲斯突然不再挣扎。祂盯着那片黑翼,眼睛亮得可怕:“您也看过禁书……很多本,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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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消毒水味呛得艾瑞尔直咳嗽。
祂缩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白大褂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金发被护士帽胡乱压住——这是路菲斯从《人间伪装手册》里学来的造型。
“嘘,快看!”路菲斯突然掐他手臂。
产房门开了一条缝,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了……杀了我吧!”
艾瑞尔的翅膀在隐身状态下剧烈抖动。太像了——和禁书里男人的惨叫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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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贫民窟,两个天使蹲在弃婴塔边。
石塔的孔洞里传来微弱啼哭,几个裹着破布的婴儿被塞在里面,像等待处理的垃圾。
“他们说……这是‘慈悲’。”路菲斯伸手接住从塔孔滴落的血,“因为养不活,所以让神收回灵魂。”
艾瑞尔突然暴起,纯白羽翼“唰”地展开,掀翻整座石塔。婴儿们悬浮在空中,被圣光轻柔包裹。
“这不是慈悲!”祂瞳孔泛起金光,“是谋杀!”
暗处冲出举着火把的村民,石块砸向“显灵的天使”。一片碎玻璃划过,艾瑞尔脸颊渗出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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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界时,艾瑞尔的翅膀沾满泥浆和血渍。
导师站在传送阵边,递来雪白的毛巾:“现在明白了?人间把‘不得不’美化成‘爱’。”
路菲斯突然抢过毛巾扔在地上:“那您呢?天界把‘不允许’包装成‘为你好’!”
导师的黑翼猛地张开。艾瑞尔这才发现——那黑色根本不是污秽,而是密密麻麻的禁书文字,在祂羽翼上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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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菲斯在午夜溜进禁书区最底层的「湮灭之厅」。
祂跪在蚀刻着血咒的石台上,指尖划过《共生之契》的古老条文——那是连高阶天使都不敢触碰的禁术。
“共享生命,同担痛楚,永世不分离……”祂轻声念着,羽毛无意识扫过艾瑞尔白天受伤的脸颊位置。
水晶刀划过掌心,鲜血滴落在契约卷轴上,泛起诡谲的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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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尔在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左翼正不受控制地抽搐。
更可怕的是,原本纯白的羽毛末端,正缓慢渗出墨汁般的黑色——就像导师那对禁忌的羽翼。
“路菲斯!”祂冲进隔壁寝殿,却看见好友悬浮在血色法阵中央,胸口延伸出无数光链,正与自己翅膀的黑化部分相连。
“别怕。”路菲斯睁开泛金的瞳孔,“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艾瑞尔突然想起金瞳男人被契约禁锢时,那双同样泛着金光的、绝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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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的黑翼轰然击碎穹顶。
“愚蠢!”祂一把扯断光链,碎芒如星火四溅,“你们在重复禁书里最烂俗的悲剧——”
路菲斯摔在地上咳血,却大笑:“可您明明也……!”
艾瑞尔低头看着自己半黑半白的羽翼,突然明白了导师的秘密——那些禁书文字,是被强行抹去的、关于“爱”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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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尔的翅膀疼得像是被圣火灼烧。
黑色已经从羽毛末端蔓延至翅骨,那些扭曲的禁书文字在祂皮肤下蠕动,仿佛有生命般啃噬着光明的部分。路菲斯的情况更糟——祂整片左翼已经彻底炭化,稍微震动就会飘落灰烬。
“我们撑不到黎明。”路菲斯趴在禁书库的穹顶上,望着逐渐泛白的天际线,“第一缕圣光就会净化‘堕落者’。”
艾瑞尔突然抓住祂的手:“那就不要等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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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的黑翼在焚毁炉前拦住了祂们。
“把《神堕》交出来。”祂指尖凝聚着足以蒸发灵魂的圣焰,“那不是你们该承受的……”
路菲斯突然笑了。祂展开残破的羽翼,露出藏在绒羽深处的血色契约——正是《共生之契》的残页。
“您害怕的不是禁书。”祂咳着黑血,“而是我们发现……您就是那个黑发男人。”
导师的圣焰骤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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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尔趁机将整本《渎神之胎》扔进焚毁炉。羊皮纸在火焰中尖叫着化为灰烬,整个天界开始震颤。
“现在,谁也抹不掉真相了。”祂拽着路菲斯冲向彩窗。
玻璃碎裂的瞬间,圣光锁链缠住祂们的脚踝。导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会摔得粉身碎骨——”
“不。”艾瑞尔用染黑的羽翼斩断锁链,“我们会飞翔。”
祂们向着人间坠落时,烧毁的禁书灰烬如黑雪纷扬,在天幕上拼出一行燃烧的文字:
「爱是自由,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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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
风声在耳边呼啸,艾瑞尔死死抓着路菲斯的手,看着祂的羽翼在气流中片片剥落。那些炭化的碎片燃烧着,拖出长长的尾焰,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下面是海——”路菲斯的声音被风撕碎。
祂们砸进冰冷的水中,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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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站着导师。
祂的黑袍在水中漂浮,三对羽翼完全展开——纯白的那两对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漆黑的本质。而祂的胸口,插着一把熟悉的匕首。
“塞勒斯的弑神刃……”艾瑞尔吐出气泡,认出禁书插图中的武器。
“也是我的契约媒介。”导师握住胸口的匕首,“当年我用心脏炼成契约,逼邪神孕育新神……却把自己也变成了囚徒。”
路菲斯突然挣扎起来,指向导师身后——
一个半透明的婴儿悬浮在珊瑚间,暗金瞳孔与邪神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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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早就死了。”导师抚摸婴儿虚幻的脸颊,“但契约让我永远困在‘父亲’的角色里……直到你们烧毁《神堕》。”
匕首被猛地拔出,导师的形体开始崩解。
“现在,轮到你们选择了。”祂将匕首递给艾瑞尔,“用这个刺穿对方的心脏,就能继承我的力量……或者……”
路菲斯突然抢过匕首,刺穿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在海水中绽开,契约文字从伤口涌出,消散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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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浮上海面时,朝阳正跃出地平线。
艾瑞尔趴在沙滩上咳嗽,发现自己的翅膀变成了普通的人类手臂。路菲斯在旁边大笑,举着流血的手掌对准太阳:
“看!彩虹穿过我的伤口!”
远处的灯塔上,一本被海水泡烂的禁书摊开着,最后一行字依稀可辨:
「爱是自由选择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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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菲斯的手掌在流血。
艾瑞尔撕下衬衫下摆给他包扎时,发现那伤口深处有金光流动——是未燃尽的契约残渣。
“疼吗?”他问。
路菲斯把伤口贴到艾瑞尔耳边:“你听。”
扑通。扑通。
微弱的心跳声从伤口里传来,像被囚禁的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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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渔村废弃的教堂过夜。
路菲斯对着彩窗残片打量自己:雀斑,卷发,十五岁人类男孩的身体。只有当他用力眨眼时,虹膜才会闪过一抹淡金。
“我们算什么?”他踢着腐朽的长椅,“堕天使?伪人类?还是……”
艾瑞尔突然按住他后颈。教堂地下室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月光照亮阶梯下的秘密:一个黑铁笼子里,蜷缩着暗金瞳孔的少女——她的肩胛骨上,有两道新鲜的、血肉模糊的斩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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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啃着笼栏嘶吼:“父亲……在哪里?”
契约残页在艾瑞尔口袋里发烫。他想起海底消散的导师,想起《神堕》里被吞噬的邪神。
路菲斯却笑起来。他蹲下身,把流血的手掌按在少女额头:
“你自由了。”
金光从伤口涌入少女眉心,她尖叫着长出新的翅膀——不是羽毛,不是蝠膜,而是由燃烧的契约文字组成的、流动的光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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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他们站在悬崖边看新神升空。
少女的光翼扫过麦田,作物疯狂生长;掠过病榻,咳血的孩子坐起身。渔夫们跪地高呼“天使”,却不知这正是天界最恐惧的“渎神者”。
“契约的尽头是创造……”艾瑞尔握紧路菲斯的手,“我们该给她起什么名字?”
路菲斯眨眨眼睛:“叫‘爱’怎么样?最俗气也最危险的名字。”
海风卷着咸腥灌进他们大笑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