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子弹砸在酒店玻璃幕墙上。杨美兰盯着那份解约合同,视线死死钉在签名栏——道枝骏佑的字迹凌厉得几乎划破纸背。
“他签得很痛快。”田中美和子的声音裹着香槟杯沿的凉气。
窗外一道惨白闪电劈过,瞬间照亮茶几上另一个信封。粗糙的牛皮纸,封口处倔强地探出一抹深紫——是压干的紫罗兰。
“道枝君给你的……纪念品。”田中将信封推过光洁的桌面。
杨美兰没碰信封。她的指尖落在田中的私人手机上。屏幕亮着,显示正在录音。在田中骤然变色的瞬间,她按下了播放键。
电流杂音刺破死寂。下一秒,道枝骏佑嘶哑的怒吼炸裂开来:
“三百萬?五千萬也給我買下來!但解約?”
背景是玻璃器皿轰然碎裂的巨响。
“讓她消失?除非我死!”
录音终止。空气里只剩下暴雨捶打玻璃的轰鸣。
田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浮起冷笑:“听到了?他发疯的样子多难看。为了你这种——”
“我要见他。”杨美兰打断她,声音像绷紧的弦。
“他在天台。”田中突然拉开抽屉,扔出一把黄铜钥匙,“送你的告别礼物。记住,是你要见的他。”
……
天台的风裹着暴雨抽在脸上,生疼。道枝骏佑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缘,白衬衫湿透贴在紧绷的脊背上,脚边滚着几个倒伏的威士忌空瓶。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身。闪电劈开夜幕,杨美兰看清了他眼里的红血丝,像濒死的兽。
“解约书……”她举起被雨水打湿的合同。
“我不知道!”他冲过来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田中伪造我的签名!她切断我所有对外联系,我刚刚才黑进她电脑找到录音备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住她另一只手里的黄铜钥匙。
冰冷的金属硌着杨美兰的掌心。那是田中的“礼物”——酒店顶楼总统套房的钥匙。一个恶毒的暗示。
道枝骏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夺过钥匙,扬手就要扔进暴雨深渊!
“别扔!”杨美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被风吹散,“她的人就在楼下。扔了,坐实的就是你我心虚。”
他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砸落。杨美兰从他颤抖的手里抠出钥匙,塞进自己口袋。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块烙铁。
“你继父用照片勒索,田中用解约要挟,网上铺天盖地骂你攀高枝……”他的中文支离破碎,滚烫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额头上,“我试过所有办法!买断照片,压下热搜,甚至想公开……可公开只会让那些疯子更疯狂地人肉你!保护你的唯一办法,竟然是……” 他哽住,喉结剧烈滚动。
“是推开我。”杨美兰替他说完。她踮起脚,指尖拂过他衬衫口袋的位置——那里曾别着她送的紫罗兰。现在空空如也。
下一秒,她拽住他湿透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混杂着咸涩的雨水、威士忌的辛辣和他唇上被自己咬破的血腥味。道枝骏佑像是被点燃,手臂铁箍般勒住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吻是绝望的攻城略地,是濒死的相互撕咬。他滚烫的掌心扣住她的后颈,指尖插进她湿透的发根,将她更近地压向自己。混乱中,杨美兰尝到了更深的咸涩——不知是他的泪,还是她的。
急促的脚步声和日语呵斥刺破雨幕。手电筒的光柱如利剑般扫来!
杨美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在保镖冲上前的最后一秒,她将那张烫金的附属卡用力拍在他湿透的胸膛上。
“医药费,我会还。”她抹去嘴角的血迹,退入暴雨的阴影中,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杨美兰,不卖。”
转身冲下消防通道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和肉体撞击的闷响。雷声滚滚,吞没一切。
……
六个月后,京都,南座剧院后台。
初雪无声地覆盖着枯山水庭院。杨美兰正俯身为一位歌舞伎演员勾勒最后一笔入墨(眼线),指尖稳如磐石。化妆笔尖蘸取最浓的墨,沿着演员眼睑拉出锋利如刀的线条。这双手修复过顶流脸上的青黑,制服过致命的毒蛇,也在暴雨夜推开过滚烫的怀抱。
“杨桑,有客。”年长的女性轻声提醒,眼神示意通往庭院的纸拉门。
杨美兰指尖一顿。墨线稳稳收住。
她拉开纸门。寒风卷着细雪涌入。
百年垂枝樱覆着新雪,虬枝如铁。树下立着一人,黑衣几乎融进夜色,肩头落满莹白。他捧着一只素陶花钵,钵中一株紫罗兰在风雪中颤巍巍绽开,深紫花瓣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道枝骏佑抬起眼。京都的雪落在他睫毛上,也落进他深潭般的眼底。他瘦得惊人,下颌线刀削般凌厉,唯有看向她的眼神,像燃着不熄的炭火。
他向前一步,靴子踩碎积雪,发出清晰的脆响。花钵被他轻轻放在雪地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用生涩却无比清晰的中文:
“美兰。”
风雪骤然狂舞,吹散了他的尾音,也吹落了樱枝上的积雪,簌簌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