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渗入棺木的缝隙,在林昭的嫁衣上晕开深红痕迹。
这是她"死后"第七个时辰。陪葬的《山河志》已被血水浸透第三卷,鎏金棺椁内壁上布满新鲜划痕——两刻钟前,镇北侯的暗卫用淬毒匕首在这里刻下了"寒门贱畜"四个字。
林昭轻轻抹开棺盖边缘的泥土,杏仁酥的碎渣从袖口簌簌落下。她忽然停住动作,耳畔传来三轻一重的脚步声。来者靴底沾着文渊阁特供的松烟墨,腰间玉珏相击声却带着玄甲卫特有的节奏。
"第三次了。"她对着空气呢喃,指尖划过陪葬玉枕下的机簧。棺椁夹层里藏着半张西北军营布防图,此刻正被她压在膝下。
"铮——"
龙鳞剑刺入棺木的刹那,林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血珠溅在玄甲卫统领裴琰的护心镜上,竟显出星斗排列的纹路。
"裴将军。"她抬起被凤仙花染红的指甲,轻轻推开咽喉处的剑锋,"您再往下半寸,明日漠北传来的就不是军报,而是您兄长通敌的密函了。"
裴琰的剑纹丝不动,但林昭看见他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那是他幼年每逢惊雷就会做的小动作,如今倒成了最致命的破绽。
暴雨冲刷着陵园新立的石碑。林昭借着闪电光亮,看清碑文上"罪臣林氏"四个字被利器刮过——是太子门客惯用的峨眉刺痕迹。她忽然笑出声,齿间杏仁酥的甜香混着血腥气。
"您笑什么?"裴琰的剑尖挑起她腰间鱼袋。本该装着金鱼符的锦囊里,此刻躺着三颗发霉的莲子。
"笑诸位大人连验尸都要排队。"林昭突然翻掌拍向棺壁,机关转动声里,西北舆图从夹层滑入她袖中。裴琰的剑立刻横在她颈间划出血线,却不妨碍她将沾血的食指按在对方护心镜上。
镜面突然映出星轨,裴琰猛地后撤半步。这个杀人如麻的玄甲卫统领,此刻竟比文渊阁那些老学究更早认出这是"荧惑守心"的变局。
"三日前西北粮仓起火时,天象就是如此。"林昭舔去指尖血迹,"您猜明日户部的奏折里,会不会恰好提到重建粮仓的三十万两银子?"
陵园深处传来梆子声。裴琰的剑突然开始颤抖,因为他看见林昭用血在棺底画出的卦象,与皇帝昨夜梦呓时描述的景象分毫不差。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时,林昭终于掰碎了最后半块杏仁酥。碎屑撒在嫁衣前襟,与暗红血迹混作一团。二十年前科举案发那日,毒杀寒门举子的点心也是这个味道。
"告诉陛下。"她突然抓住裴琰收剑的手腕,"江南道的亏空会变成北伐军的冬衣。"话音未落,掌心突然暴起一团星芒,裴琰袖中的密旨瞬间自燃成灰。
年轻的统领终于变色。这不是玄门术法,而是观星台禁术——以寿元为代价的"星火传书"。他想起宫中秘闻:先帝晚年最宠爱的明昭公主,就是在施展此术后呕血而亡。
暴雨突然转急。林昭趁机将西北舆图塞入碑座,石缝里早已藏着半枚茶商符节。这是她三年前布下的暗棋,连当年那个被溺死在胭脂河的歌姬都不知道,真正的信物其实是符节内侧的蛊虫刻痕。
寅初时分,陵园终于重归寂静。林昭从嫁衣内衬抽出真正的遗诏,明黄绢帛上混着朱砂与血沫的痕迹。她想起女帝弥留时拽断她腰间璎珞的场景,那些南海珍珠滚落在垂拱殿的金砖上,像极了今夜星图中散落的星子。
"寒门与士族..."垂死的手指在她掌心划出血痕,"该有人教他们..."
棺木突然剧烈震动。林昭迅速将遗诏吞入口中,同时踢动机关。三层棺椁轰然分离,最外层夹板里竟滚出个昏迷的茶商女儿——正是三日前被报暴毙的江南首富独女。
女孩腕间西域香珠发出诡异红光。林昭用银簪挑破其中一颗,爬出的蛊虫立刻在棺木上组成漠北地形图。这才是真正的西北布防,而裴琰带走的那份,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诱饵。
"果然连葬礼都是局。"她望着掌心再度浮现的星芒,突然想起观星台师父的警告。每窥一次天机,减寿一纪。从十五岁初涉星术至今,这具身体还剩七年阳寿。
晨光穿透云层时,新坟前已摆好三样祭品:半块杏仁酥、染血的银簪,以及写着"林氏昭位"的空白牌位。守陵人发现时,棺内只余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衣摆上用血画着完整的西北星图。
而在三百里外的官道上,茶商女儿的香车正驶过烽燧。守卫检查时,车帘突然被风吹起,露出帘后女子腕间新换的翡翠镯——那玉色竟与文渊阁大学士案头失踪的镇纸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当夜所有参与开棺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漫天星斗坠落在《山河志》的书页间,而林昭就站在星轨交错处,将三颗发霉的莲子埋进太极殿的龙纹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