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突然。昨日还是寒风刺骨,今晨推窗望去,护城河两岸的垂柳却已抽出嫩绿的新芽。城南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盛世景象。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缓缓驶过街道,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帘微掀,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王爷,前面就是皇宫了。"驾车的青年低声说道,手中马鞭轻轻一抖,拉车的两匹骏马便乖巧地放慢了速度。
车内,萧瑟——曾经的永安王萧楚河,如今化名归来——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熟悉的景象。四年了,天启城繁华依旧,只是人心不知变了多少。
"雷无桀,一会儿进宫后,你与千落就在外候着。"萧瑟放下车帘,整了整衣襟,"今日百花宴,朝中权贵都会到场,你们身份特殊,不宜露面。"
雷无桀撇了撇嘴:"萧瑟,你也太小心了。我们可是来给你撑场面的!"
"就是!"司空千落从另一侧车窗探出头来,"有我们在,看谁敢欺负你!"
萧瑟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这不是欺负不欺负的问题。我'死'了四年突然现身,朝中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戏。你们若跟着,反倒惹人注目。"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萧瑟深吸一口气,迈步下车。阳光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袍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影。他抬头望向那巍峨的宫门,四年前仓皇离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请出示请柬。"守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瑟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守卫一见,脸色顿变,连忙跪下行礼:"不知永安王驾到,小的该死!"
"起来吧。"萧瑟淡淡道,"我已不是永安王,今日只是以白王义弟的身份赴宴。"
守卫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不敢多言,连忙命人打开侧门。萧瑟整了整衣袖,抬步迈入这阔别已久的皇宫。
御花园中,百花争艳。朝中重臣、皇室宗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萧瑟的出现,如同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那是...永安王?"
"他不是死在江湖上了吗?"
"嘘,小声点..."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萧瑟恍若未闻,径直走向一处僻静的凉亭。他需要时间观察,看看这朝堂之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他这个"已死"之人。
"六哥?真的是你?"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瑟身形微顿,缓缓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如妖的面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袭赤红锦袍衬得肤色如雪。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七弟。"萧瑟微微一笑,拱手行礼,"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赤王萧羽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萧瑟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六哥,这四年你去了哪里?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他的声音颤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萧瑟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江湖漂泊,不足挂齿。倒是七弟,越发英姿勃发了。"
萧羽的目光在萧瑟脸上逡巡,似要找出什么破绽:"六哥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提前告知?父皇若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高兴。"
"我此番回京,只是应白王之邀参加百花宴,待不了几日。"萧瑟淡淡道,"朝中事务繁忙,就不必惊动父皇了。"
"六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萧羽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我兄弟重逢,是天大的喜事。今晚我在赤王府设宴,三哥一定要来!"
萧瑟正欲推辞,忽听一阵骚动从园门处传来。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原来是明德帝驾到。萧瑟身形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萧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退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六哥不去见见父皇吗?"
"时机未到。"萧瑟低声道,目光复杂地望着远处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萧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凑近萧瑟耳边,轻声道:"六哥可是在担心琅琊王叔的事?"
萧瑟瞳孔微缩,转头看向萧羽。后者脸上依旧挂着无害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七弟此言何意?"
"没什么。"萧羽退后一步,笑容灿烂如初,"只是想起六哥与王叔感情甚笃,他...出事时,六哥不在京城,想必心中遗憾。"
萧瑟面色不变,袖中的手却已握紧:"确实遗憾。"
明德帝在众臣簇拥下走向主座,百花宴正式开始。萧羽拉了拉萧瑟的衣袖:"三哥,我们过去吧。白王兄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宴席上,萧瑟坐在白王萧崇身侧,对面正是萧羽。酒过三巡,歌舞升平,萧羽忽然举杯起身。
"今日百花盛宴,本王有一喜事要宣布。"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萧瑟身上,"本王的兄长,曾经的永安王萧楚河,今日重回天启!"
全场哗然。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萧瑟,有震惊,有怀疑,更有隐晦的敌意。萧瑟握杯的手纹丝不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明德帝猛地站起身,龙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楚河?真的是你?"
萧瑟缓缓起身,向明德帝深深一拜:"儿臣参见父皇。多年不见,父皇龙体可还安康?"
明德帝快步走下台阶,来到萧瑟面前,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朕就知道...朕的楚河不会那么容易死..."
萧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宴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萧羽站在一旁,脸上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他举起酒杯,高声道:"六哥归来,实乃我北离之幸!儿臣提议,恢复三哥永安王封号,重入朝堂!"
此言一出,朝臣们面面相觑。萧瑟抬眼看向萧羽,后者冲他眨了眨眼,一副为兄着想的模样。
明德帝正要开口,萧瑟却抢先道:"多谢七弟美意。只是我闲散惯了,此番回京只为探望故人,无意久留。朝堂之事,还是交给七弟这样的青年才俊为好。"
萧羽笑容微僵:"六哥过谦了。当年你可是我们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
"当年是当年。"萧瑟淡淡道,"如今七弟文韬武略,深得父皇器重,我这个做兄长的,很是欣慰。"
明德帝看看萧瑟,又看看萧羽,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此事容后再议。今日百花宴,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尽情畅饮。"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但暗流涌动。萧瑟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席。刚走出御花园,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六哥留步!"
萧羽追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的红晕:"六哥怎么走得这么急?可是嫌七弟招待不周?"
萧瑟停下脚步:"七弟多心了。只是离京多年,想四处走走看看。"
"那我陪六哥一起!"萧羽不由分说地挽住萧瑟的手臂,"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单独与三哥说。"
两人沿着御河漫步,春风吹皱一池碧水。萧羽忽然叹了口气:"六哥,这些年...我很想你。"
萧瑟侧目看他,没有接话。
"当年听说你遇害的消息,我三天三夜没合眼。"萧羽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一直不相信你会那么轻易死去。如今见你安然归来,我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多谢七弟挂念。"萧瑟淡淡道。
萧羽停下脚步,直视萧瑟的眼睛:"六哥,你可是在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没有为你查明真相,没有为你报仇。"萧羽眼中泪光闪动,"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只是线索太少..."
萧瑟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弟弟,心中五味杂陈。他伸手拍了拍萧羽的肩膀:"七弟有心了。不过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六哥还是这么要强。"萧羽破涕为笑,"不过这次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萧瑟点点头:"好。"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羽忽然压低声音:"三哥,关于琅琊王叔的事...我知道一些内情。"
萧瑟眸光一凛:"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萧羽左右看了看,"今晚赤王府,我备了好酒,我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萧瑟沉吟片刻,点头应允。萧羽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夕阳映照下,竟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那就说定了!我等你,六哥。"
目送萧羽离去的背影,萧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风吹起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赤王萧羽..."他低声自语,"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远处宫墙上,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静静伫立,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萧瑟的一举一动。忽然,它振翅飞起,朝着赤王府的方向飞去,消失在暮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