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针,刺进影山济混乱的意识里。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过了好几秒才聚焦。白色的灯光晃得他眯起眼睛,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左肩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醒了?"
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影山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琴酒正站在吧台前,手里拿着一把闪着银光的解剖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正一滴一滴落在擦得锃亮的木质吧台上。
这里是"静流"咖啡店。
影山环顾四周,百叶窗紧闭着,将凌晨四点的东京隔绝在外。店里只开了吧台上的一盏暖黄色射灯,光线勾勒出琴酒冷漠的侧脸轮廓,以及吧台上一片狼藉的景象——他平时精心摆放的咖啡器具被推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急救箱和各种闪着寒光的医疗工具。
最让他触目惊心的是吧台上的白色方糖罐。罐子倒在一边,几块方糖滚落在外,其中一块半浸在暗红的血水里,甜腻与血腥的诡异组合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感觉怎么样,组织的'手术刀'?"琴酒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他放下解剖刀,拿起一瓶未开封的伏特加扔了过来,"咬住,别咬坏你那口漂亮牙齿。接下来要缝深层肌肉了。"
影山单手接过酒瓶,冰冷的玻璃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没有立刻咬上去,而是盯着琴酒正在穿戴医用手套的双手。那双总是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此刻裸露在外,指节分明,动作精准稳定。当琴酒微微俯身靠近,准备处理伤口时,影山注意到他左手手腕内侧有一个极小的黑色纹身——一条蜷缩的蛇,眼睛是用红色染料点成的。
衔尾蛇。
影山的心猛地一沉。琴酒和这个神秘组织到底是什么关系?
琴酒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冰冷:"看够了?还是需要我把你的眼睛也缝起来?"
影山收回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将伏特加酒瓶的瓶口咬紧。玻璃的冰凉触感混合着酒液残留的气息,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琴酒低下头,开始缝合深层肌肉。银色的缝合针在他指间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影山能感觉到针线穿透皮肉的拉扯感,每一次刺入和穿出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死死咬住酒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吧台上。
店里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缝合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浓缩咖啡机的指示灯偶尔闪烁一下,像黑暗中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香、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独特混合体。
突然,琴酒的伏特加酒壶从口袋里滑落,正好掉在影山受伤的肩膀旁边。几滴透明的酒液溅在纱布上,渗进伤口里,引发一阵尖锐的刺痛。
"呃!"影山忍不住闷哼出声,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指尖几乎触碰到了琴酒的手背,却在最后一刻猛地缩回。
琴酒停下动作,抬眼看他。昏暗的光线下,影山能看到琴酒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里面似乎有不耐烦,有警惕,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紧张?
"忍着点。"琴酒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漠,"要是连这点痛都受不了,趁早滚回你的咖啡店,别浪费组织的资源。"
影山没有回应。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吧台上方的老式挂钟上,试图用时钟单调的滴答声分散疼痛的注意力。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挂钟的指针停在了2:17的位置,而根据他体内的生物钟,现在至少应该是凌晨四点以后了。
2:17。
这个时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影山记忆深处的某个尘封的角落。消毒水的气味、尖锐的疼痛、冰冷的金属器械...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白色的房间,刺眼的灯光,手腕和脚踝上冰冷的束缚带。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拿着粗大的注射器,镜片后的眼睛冷漠得像没有生命的玻璃珠。消毒酒精擦拭皮肤带来的凉意,紧接着是针头刺入肌肉的刺痛...
"实验体734,镇静剂注射完毕。准备进行第18次适应性改造..."
影山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令人窒息的记忆。但锁骨处的灼痛感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被强制按在手术台上,皮肤被烫红的烙铁烙下冰冷的编号。
"别动。"
琴酒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影山的回忆。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锁骨,动作意外地轻柔。影山睁开眼,看到琴酒正低头查看他锁骨处的旧伤疤——那是他少年时期逃离实验基地时留下的,形状像一道扭曲的闪电。
琴酒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道伤疤上轻抚着,眼神专注而复杂。影山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温度,那是一种与他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热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伤口处的灼痛感奇迹般地缓解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影山能闻到琴酒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硝烟和伏特加气息。他甚至能看到琴酒黑色衬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轮廓,以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影山心底涌动,带着危险的吸引力。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打破这一刻的微妙平衡。
然而琴酒很快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眼神恢复了平时的冰冷锐利。他移开视线,继续处理伤口,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温柔只是影山的错觉。
"好了。"琴酒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用医用胶带固定好纱布,"两周内不要剧烈活动,明天我会让人把消炎药送到店里。"
影山松开口中的伏特加酒瓶,喉咙因为长时间咬紧而有些沙哑:"你该让我死在那里,琴酒。"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红鸢的子弹本就是冲我来的。"
琴酒正在收拾医疗工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组织的'手术刀'不需要情绪化,尤其是在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完全没有理会影山话语中的试探。
影山突然冷笑一声,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疼得他皱起眉头:"利用?就像利用诱饵引蛇出洞?"
琴酒转过身,走到咖啡研磨区,背对着影山开始煮咖啡。咖啡机启动的低沉嗡鸣打破了店里的沉寂。"你应该知道组织的规矩,阿夸维特。"他的声音透过机器的噪音传来,有些模糊不清,"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
"红鸢是你的人。"影山突然开口,语气肯定,不是疑问,"她出现在那里不是巧合。"
琴酒正在压制咖啡粉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组织的棋子需要知道自己的位置,而不是质疑布局者。"
"棋子?"影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肩膀的伤口被牵扯,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但他没有在意,只是死死盯着琴酒的背影,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不是棋子!你以为三年前把我从实验台上救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成为你操纵的棋子吗?"
琴酒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为了让你这把手术刀更锋利!"他一步步逼近,身上的压迫感如同实质,"别忘了是谁给了你'阿夸维特'这个代号,是谁让你摆脱了'实验体734'的身份!没有我,你现在要么是某个地下实验室里的废品,要么就是街头巷尾的一杯黄土!"
"所以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任你摆布?"影山毫不示弱地迎上琴酒的目光,眼中闪烁着屈辱和愤怒的光芒。
"至少你该认清现实!"琴酒突然怒吼一声,猛地伸手掐住影山的咽喉,将他狠狠按在身后的吧台上。瓶罐倒地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影山感到呼吸困难,视线开始模糊。但他没有屈服,左手拼命挣扎,右手下意识地伸向吧台下——那里藏着他的应急手枪,一把琴酒送他的伯莱塔92F。那是三年前,琴酒第一次带他执行任务时给他的,说是"手术刀也需要自保的能力"。
就在影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枪柄时,琴酒突然松开了手。
影山剧烈地咳嗽起来,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带来火烧火燎的疼痛。他抬起头,看到琴酒正死死盯着他的手,眼神复杂难辨。
"你想杀我?"琴酒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影山愣住了。他看着自己还停留在吧台下的手,又看向琴酒冰冷的眼眸,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在组织里,拔枪指向同伴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我没有..."影山试图解释,但声音却显得苍白无力。
琴酒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从急救箱里拿出一瓶消炎药扔了过来:"吃了它。"
影山伸手接住药瓶,看清上面的标签时愣住了——这是他常用的那种消炎药,对青霉素过敏的他来说,这种特殊配方的药物很难弄到。琴酒怎么会知道?
"你..."影山抬起头,想问什么,却看到琴酒正在将一份文件放在吧台上。
"这是关于衔尾蛇组织的最新情报。"琴酒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仿佛刚才的激烈冲突从未发生过,"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你,还有组织内部的'黑玫瑰'派系。"
影山拿起文件,快速浏览着。上面有一些模糊的照片和断断续续的情报,其中一张照片上的男人面色阴沉,眼神犀利,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正是昨晚在宴会上遇到的田中健太。
影山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文件的某一页上。在一段关于"黑玫瑰"派系的描述旁边,有人用红墨水圈出了"影山"这个姓氏,旁边还有一个问号。
影山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的家族与"黑玫瑰"派系有什么关系?这是否就是衔尾蛇组织盯上他的真正原因?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琴酒随意搭在研磨机旁的黑色手帕。那正是昨晚琴酒扔给他的那块,角落处绣着一个极小的黑玫瑰图案。
影山的目光从手帕转向琴酒,对方正背对着他清洗咖啡杯,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影山的注视。但影山能看到,琴酒握着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影山心底涌动。愤怒、疑惑、戒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他看着琴酒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冷硬如冰的男人,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影山放下文件,拿起那瓶消炎药。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将药片倒在手心,看着它们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白色的光泽。
"为什么要救我?"影山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足以让琴酒听到。
琴酒清洗咖啡杯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影山:"因为你是我选中的手术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你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掉你。"
影山的心猛地一沉。原来还是因为利用价值吗?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药片扔进嘴里,拿起旁边的水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琴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拿起那份文件:"明晚八点,涩谷区的废弃游乐园。我们需要去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影山问道。
琴酒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背对着影山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把那块手帕带着,或许能救你一命。"
说完,琴酒推开门,消失在凌晨的夜色中。
影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店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墙上停摆的挂钟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一切。他走到吧台前,拿起那块绣着黑玫瑰的手帕,指尖轻轻抚摸着精致的刺绣。
突然,他注意到吧台上散落的医疗工具中,有一把沾着他血迹的手术刀——正是刚才琴酒用来给他缝合伤口的那把。刀刃上还残留着一丝琴酒的指纹,在灯光下若隐隐现。
影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手术刀,用琴酒留下的手帕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将它藏进了吧台下的暗格中——那里是他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影山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远处的天空露出一片鱼肚白。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流浪猫在垃圾桶旁边寻找食物。
影山握紧手中的黑色手帕,感受着布料上残留的琴酒的气息。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将不同。衔尾蛇组织的威胁,"黑玫瑰"派系的秘密,他与琴酒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所有的谜团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而他,影山济,代号阿夸维特,已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影山转身回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看着墙上停摆的挂钟,又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
天空泛白时,影山端着冷透的咖啡站在窗边。琴酒留下的黑色手帕在掌心揉得发皱,布料边缘的丝线勾住指节,拉出细密的红痕。他听见巷口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后视镜里闪过伏特加标志性的银色反光——那辆车在街角停了整整十七分钟。
门楣上的风铃突然轻响,影山反手将手帕塞进衬衫领口。进来的是住在隔壁的退休教师田中婆婆,她弯腰拾起脚边的报纸,老花镜滑到鼻尖:"济君今天开门好早,是昨晚没打烊吗?"
"做晨间准备而已。"影山转身时碰倒糖浆瓶,琥珀色液体在操作台上漫开,像极了琴酒缝合伤口时渗出的血珠。田中婆婆突然凑近,枯树枝般的手指指向他锁骨下方:"这里怎么红红的?是过敏了吗?"
影山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让老人闷哼出声。吧台下暗格里,沾着琴酒指纹的手术刀正硌着他的肋骨。直到看见老人瞳孔里的惊惶,他才松开手,指腹在衬衫上按压出更深的褶皱:"被咖啡烫到了。"
送走田中婆婆时,阳光已斜斜切进店面。影山蹲下身检查吧台固定螺丝,金属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药瓶标签——那是琴酒带来的消炎药,右下角印着只有组织内部医院才使用的鸢尾花徽记。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浑身是血的自己被丢进浴缸,水面浮着同样包装的药瓶,标签上用口红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手机震了三次才划开接听键。赤井秀一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传来:"慈善晚宴的死者身份确认了,左手虎口有蛇形刺青。"影山望着吧台上未清理的血迹,那里正凝结成蛇鳞般的纹路,"还有件事,国际刑警那边截获消息,琴酒昨晚本不该出现在东京。"
挂电话时门外传来引擎发动声。影山抓起吧台上的伯莱塔冲出去,只看见银色轿车绝尘而去,后视镜里似乎闪过一抹黑色——琴酒总戴着的皮质露指手套正挂在路边护栏上,小指关节处绣着极小的字母A。
回到店内发现操作台抽屉被拉开了三厘米。暗格里的手术刀还在,但琴酒留下的文件消失了。影山摸向衬衫内袋,手帕边角不知何时被缝上了微型窃听器,金属外壳硌得锁骨旧伤阵阵发痛。此刻夕阳正穿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手术台上等待解剖的脏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