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四十五分，东京港第三码头。
细雨像扯碎的棉絮，把整片区域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影山济把黑色丰田皇冠停在仓库区边缘的阴影里，引擎已经熄灭了五分钟，但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依旧保持着稳定的姿势，只有无名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一下光滑的皮革表面。
雨刷不知疲倦地左右摆动，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扇形的清晰区域，又迅速被新的雨珠覆盖。透过这片不断变化的视野，影山济能看到远处几个巨大的集装箱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钢铁巨兽。路灯的光线穿过雨幕，在地面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橙黄色光斑，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路面上积水的水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海水的咸腥味、生锈金属的刺鼻味、柴油的油腻味，还有雨水打湿泥土后扬起的腥甜气息。远处有货轮的汽笛声传来，低沉而悠长，在空旷的码头区反复回荡，最后消散在细密的雨丝里。
影山济的右手戴着一副白色丝质手套，指尖轻轻搭在膝盖上。这双手白天在"静流"咖啡店里能优雅地拉出漂亮的花奶，能精准地称量零点几克的咖啡豆，此刻却随时可以毫不颤抖地扣动扳机。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镜中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睡意，锐利得像是能穿透眼前的雨幕和迷雾。
仪表盘下方的隐蔽格层里，放着那把伯莱塔M9。琴酒送他这把枪的时候说："手术刀再锋利，也比不上子弹来得直接。"当时琴酒的手指在枪身上留下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金属表面，影山济能想象出那个男人用同样的姿势握着枪，枪口对准目标的样子。
想到琴酒，影山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份针对琴酒的暗杀计划，波本的名字，苦艾酒暧昧不明的态度，还有刚才在秘密房间里察觉到的潜入者——一切都像眼前的雨雾一样，模糊不清，却又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苦艾酒迟到了。约定时间是四点四十五分，现在已经过了三分钟。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成员来说，迟到本身就是一种信息。影山济的右手离开膝盖，伸向车门内侧的储物格，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枪身，确认了保险状态。他没有把枪拿出来，只是保持着这个随时可以拔枪的姿势。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车灯穿透雨雾，从码头另一侧缓缓驶来。影山济眯起眼睛，注意到那辆车的车型和大灯形状——保时捷356A，苦艾酒的标志性座驾。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三百米外的3号仓库门口，与影山济的位置形成一个对角线。车灯熄灭五秒后，右侧车门打开，一把黑色长柄伞撑开，挡住了车内人的身影。
影山济推开车门，没有撑伞。细雨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站直身体，左手自然下垂，右手依然保持着靠近枪套的姿势，慢慢地朝仓库方向走去。脚下的地面泥泞湿滑，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咕叽"声，在这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苦艾酒已经站在仓库门口等他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紧身风衣，腰间系着宽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脚上是一双及膝的高跟皮靴，即使踩在泥泞的地面上，依然保持着优雅的步态。她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神秘微笑，紫色眼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眼，嘴角叼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在她周围，很快被细雨打散。
"阿夸维特，你总是这么准时，像个模范生。"苦艾酒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她用戴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夹着香烟，朝影山济吐出一个烟圈。
影山济在她面前两米处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水痕，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苦艾酒微微歪了歪头，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递到影山济面前："淋雨可不好，会弄坏你这张漂亮的脸。"她的目光在影山济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下移，在他左手虎口处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痕上停顿了半秒，才又抬回他的眼睛。
影山济没有接伞，只是淡淡地说："我对化妆品没兴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风声。
苦艾酒轻笑一声，收回了手，将伞重新举到自己头顶："说得也是，组织里需要的是锋利的刀，而不是精致的人偶。"她转过身，朝仓库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里面谈吧，我可不想在这种天气里聊太久。"
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苦艾酒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码头上传出很远。两人走进仓库，里面比外面更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味道。苦艾酒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一道明亮的光束立刻照亮了前方的空间。
仓库很大，空旷得能听到两人脚步声的回声。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木箱和金属架，角落里结着蜘蛛网。仓库中央有一张生锈的金属桌，看起来已经在这里放了很久，桌面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苦艾酒径直走向那张桌子，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光束朝上照亮了两人的脸。她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黑色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轻轻一推，文件夹滑到了影山济面前。
"关于波本，组织有新的安排。"苦艾酒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少了几分调侃，多了几分严肃。
影山济的目光落在文件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看着苦艾酒："我要的是他的资料。"
苦艾酒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会得到的——作为合作伙伴。"
"合作？"影山济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透出明显的惊讶和警惕。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指关节轻轻发白。和波本合作？那个笑得像只狐狸、背景成谜的男人？
苦艾酒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高层决定，由你和他联手调查暗杀计划的主谋。"
影山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苦艾酒，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苦艾酒的表情很认真，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这才伸手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文件夹很轻，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识。他翻开第一页，发现里面是一份加密文件，页面上布满了复杂的代码和符号。
影山济的目光快速扫过文件内容，手指在纸面轻轻滑动。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视线定格在文件右下角的一个极小的标记上——一个黑色的桃心图案，旁边刻着一个"G"字。
是琴酒的加密标记。影山济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标记是琴酒独有的加密协议，只有在涉及最高级别情报时才会使用。苦艾酒带来的这份文件，竟然和琴酒有关？是琴酒授意的？还是苦艾酒故意伪造的标记来试探他？
无数念头在影山济的脑海中闪过，但他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他继续翻阅文件，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敲击，像是在分析那些复杂的代码。
就在这时，仓库左侧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影山济的身体瞬间绷紧，右手闪电般移到腰间，手指已经握住了枪柄。他没有立刻拔枪，只是身体微微侧转，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处。
苦艾酒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毫不在意，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别紧张，只是老鼠。"她的嘴角依然挂着那抹不变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影山济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目光在仓库左侧的阴影处仔细搜索。光线很暗，那些堆积的木箱和金属架形成了大片的阴影，很容易藏匿。就在他准备上前查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阴影深处闪过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一双棕色皮靴的鞋尖，在光线的反射下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泽。
波本。影山济立刻认出了那双鞋。他在组织基地见过几次，波本总是穿着这种款式的棕色皮靴。他竟然也来了？是苦艾酒通知的，还是他自己跟踪来的？
影山济慢慢地松开握枪的手，重新回到文件上，但他的注意力已经高度分散，耳朵仔细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甚至有些出汗，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这份文件需要密钥才能解密。"影山济抬起头，看向苦艾酒，语气平静无波。
苦艾酒笑了笑，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USB驱动器，放在桌上："密钥在这里。但不是现在给你。"
影山济挑眉："什么意思？"
"在给你密钥之前，我倒是很好奇，"苦艾酒突然话锋一转，话题完全偏离了任务，"你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
影山济的心中警铃大作。苦艾酒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以为组织对成员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
"哦，只是随口问问，"苦艾酒轻描淡写地说，眼神却带着审视，"说起来，最近去了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
影山济翻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是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顶。
"名字很雅致，叫'静流'。"苦艾酒慢悠悠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定着影山济的脸，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们新推出的苦艾酒特调相当不错，你去过吗？"
来了。影山济的心脏骤然收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表面上依旧平静，但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苦艾酒知道了？她是怎么发现的？是巧合还是有人出卖了他？无数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没听过。"影山济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地回答，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我对甜腻的鸡尾酒不感兴趣。"
苦艾酒轻笑一声，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着烟草和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表面温和，实则烈得烧心的东西。"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影山济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退缩："组织评价我是专业的，不是吗？"他刻意加重了"专业"两个字，试图将话题转回任务上。
苦艾酒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逼近。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十厘米，影山济甚至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她微微仰头，吐气如兰："太专业有时会让人怀疑，你到底在忠于什么。"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影山济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影山济能感觉到自己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放松。
就在这时，苦艾酒突然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影山济的脸颊。影山济的身体瞬间绷紧，准备随时避开或反击。但苦艾酒的手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拂过他湿漉漉的发梢。她的指尖带着冰凉的触感，让影山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说，如果琴酒知道你的小秘密，会怎么想？"苦艾酒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像一颗炸弹在影山济的脑海中炸开。
影山济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苦艾酒的靠近。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我没有秘密。如果你完成了传达任务，我该走了。"
苦艾酒看着他戒备的样子，突然轻笑起来："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她直起身，恢复了之前的优雅姿态，转身从包里取出那个加密U盘，放在桌上，"这是波本的联系方式和初步调查资料。明天开始行动。"
影山济拿起U盘，揣进口袋里。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我需要更多权限。"影山济说。
苦艾酒摇了摇头："证明你的价值，权限自然会来。"她的目光在影山济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评估什么，"对了，琴酒最近似乎也对那家咖啡店很感兴趣。"
影山济的身体猛地一僵。这句话像是一把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苦艾酒到底知道了多少？琴酒真的去过"静流"？他为什么会去那里？无数疑问盘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头痛欲裂。
苦艾酒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她拿起桌上的手机，转身朝仓库门口走去："期待你和波本的精彩表现，阿夸维特。"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仓库，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雨声中。
仓库里只剩下影山济一个人。他站在原地，背对着门口，雨水从天花板的缝隙滴落，在金属桌上形成小小的水洼。整个仓库安静得可怕，只有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汽笛声。
影山济缓缓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苦艾酒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琴酒的话。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焦虑。身份暴露的危机，与波本合作的风险，琴酒可能知道真相的恐惧——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睁开眼睛，重新拿起桌上的黑色文件夹，仔细检查。刚才因为苦艾酒的突然袭击，他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果然，在文件夹的夹层里，他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坐标。看起来应该是与波本的会面地点。
影山济将纸条收好，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特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这是组织配发的加密手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号码。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新信息，发件人是一个未知的号码，但影山济认得那串加密代码——是琴酒独有的联系方式。
影山济深吸一口气，点开信息。屏幕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雨水顺着仓库的墙壁流下，在地面上形成细细的水流。影山济站在空旷的仓库中央，背对着门口，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眼神复杂难辨。
远处的雾更浓了，几乎要将整个码头吞噬。影山济握紧手机，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水痕，模糊了那句冰冷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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