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时,雨势正急。风裹挟着细如丝的雨线斜斜扑来,打在校门口昏黄的街灯上,将光晕搅碎成一片模糊的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气息,仿佛伸手便能拧出水滴,呼吸之间满是泥土与梧桐叶混合的味道,那股味道浓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林砚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走廊里的喧闹早已像退潮般散去,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回荡在耳边。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他刚刚核对完本周的卫生检查和纪律记录,此刻整个教学楼空荡荡的,白炽灯投下的惨白光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清冷。他拉紧校服外套,撑开伞踏入雨中。雨水立刻扑上来,裤脚很快被溅湿贴在小腿上。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三年,却不知为何,今晚总觉得有些异样——身后的脚步声若有若无地黏在背上,像是甩不掉的影子。
心跳渐渐加快,林砚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拐进了回家必经的那条窄巷。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居民楼窗户漏出的零星灯光勉强照亮坑洼的地面。而身后的脚步声也随着他的动作跟了进来,带着一种拖沓而又不怀好意的节奏。
“同学,借点钱花花?”
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从阴影里走出来,为首的染着一头黄毛,嘴角叼着根还未点燃的烟。雨水冲刷过他们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让原本就狰狞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可怖。林砚下意识攥紧了肩上的书包带,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声音微微发颤:“我……我没带钱。”
“没带?”黄毛嗤笑一声,直接伸手要去抢他的书包,“搜搜不就知道了?”两个跟班也嘿嘿笑着凑上前。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黄毛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去。雨幕中站了一个高挑的男生,比林砚稍高一些,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的脚边躺着一个摔碎的啤酒瓶,玻璃碎片混着雨水泛着刺眼的光。
“滚。”
男生的声音沙哑,像是久未开口般粗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穿透雨声直击耳膜。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哪来的野小子!想多管闲事?”他挥了挥手,咬牙道,“一起收拾了!”
两个跟班立刻冲上去,但下一秒,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已经侧身躲开第一个人的拳头,手肘狠狠撞在对方肋骨上,速度快得像一道幻影。第二个人抬腿踹来时,他不仅没有避让,反而迎着对方的膝盖顶了过去,伴随着一声闷哼,那人抱着腿蹲了下去。
黄毛看到这一幕,骂了句脏话,抄起墙角的木棍就冲了上去。然而男生根本没有给他机会,抓住对方手腕猛地一拧,木棍脱手坠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紧接着,他单手按住黄毛的后颈,用力将其按在墙上,力道大得令人胆寒。另外两个跟班还在地上哀叫连连。
“还不走?”男生盯着黄毛,声音里的寒意似乎连雨水都能凝结成冰。
黄毛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喊上跟班逃跑了,转眼间消失在雨幕中。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敲击地面的声响。男生松开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林砚急忙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微微发颤,“谢谢你……”
男生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林砚从书包里翻出创可贴和消毒棉片——这些是他长期随身携带的习惯,以备学生会处理突发事件。他小心翼翼地往前递了两步,手指因紧张微微蜷曲。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对方的手背破了一道口子,血珠混着雨水顺着手腕滑落。
“你受伤了,用这个吧。”
男生终于转过头,帽檐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浸在水中般清澈又锋利,带着明显的警惕与疏离,像是一只随时准备逃离的野猫。他扫了一眼林砚手中的东西,再看向他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似疑惑,又似某种隐秘的情绪波动。
“不用。”他丢下两个字,转身继续朝雨幕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在巷口尽头。
林砚站在原地,手中还捏着那包尚未送出的创可贴。雨水顺着镜片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但刚才男生转身时的眼神却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莫名间,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遥远的记忆试图浮现,却始终无法触及。
那种空落落的疼痛,像极了许多年前某个雨夜,他曾在某个地方目送一个模糊的背影离去时的感觉。林砚抬手按住胸口,企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玻璃,又望向男生离开的方向。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殆尽。
与此同时,在巷口的拐角处,那个穿着连帽衫的男生靠在墙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热,仿佛刚才被林砚注视的目光仍停留在肌肤上。
他名叫沈野,是一个连老城区住户都避之不及的“混混”。没人知道他打架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欺凌,就像没人知道他刚才出手相助,只是因为看到那个慌乱的男生护着胸前的书本的模样,让他想起儿时福利院墙缝里偶然捡到的那半块糖果——甜得猝不及防,却令人心头悸动。
雨夜之中,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第一次短暂交汇。而林砚胸口那阵莫名的疼痛,则像是湖面上投入的一颗石子,悄然漾开了属于前世未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