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壶酒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强调,反而让那“正直”二字听起来更添了几分可疑的味道。
不过,花溶月对此只是眼帘微垂,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并未置一词。
她像是早已看穿了长辈善意的戏谑,又或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将这份调侃真正放在心上。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单调的车轮滚动声和马蹄嘚嘚。
方才那点尴尬和调侃带来的微澜似乎已然平息,却又仿佛沉淀了下去,化作一种更加微妙的气息流淌在三人之间。
百里东君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他努力端坐着,试图找回刚才指点江山的豪气,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花溶月放在膝头的手上——那手白皙纤细,方才就是无意间触碰到了那里……
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像被烫到般移开视线,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再次望向窗外,假装对路边一棵格外茂盛的槐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温壶酒将两个小辈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再逗弄他们,重新阖上眼,只是那微微抖动的胡子暴露了他并未睡去,反而是在享受这年轻人特有的、带着青涩芬芳的烦恼与甜蜜。
花溶月依旧安静。她感受到身边少年那努力平复却依旧有些紊乱的气息,也察觉到了他偷偷瞥来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那份小心翼翼的关注,笨拙又真诚,像初夏午后透过车帘缝隙洒进来的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让她心底那点因未来不确定而生出的寒意,不知不觉又消散了些许。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衣袖不经意间拂过百里东君的手背。
这一次,是极其轻微的、如同羽毛掠过般的一下。
百里东君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雀跃从心底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冲散了所有残留的尴尬和紧张。
他猛地转过头,对上花溶月依旧沉静的侧脸,仿佛想确认什么。
花溶月并未看他,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似乎比刚才更柔和地上扬了一点点。
足够了。
百里东君只觉得胸中被一种暖洋洋的、鼓胀胀的情绪填满,刚才那棵“格外茂盛的槐树”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他不再刻意寻找话题,也不再强装镇定,只是安心地坐在她身边,感受着马车规律的晃动,仿佛这单调的旅程也染上了一层名为“阿月”的动人色彩。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车轮的滚动声中悄然滋生。
其实连百里东君自己也不甚明白,这份情愫究竟从何而起。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牵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心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与记忆中那遥不可及、如月宫仙子般的朦胧憧憬截然不同。
阿月是真实的,是触手可及的。她有清晰的眉眼,就在眼前生动地流转;她有温柔的笑意,能真切地映入他的眼底;甚至……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浅气息,也如同春日里拂过心湖的风,不经意间便撩拨起少年心中最柔软的涟漪。
这感觉是如此奇妙。不像对仙子姐姐那种高高在上的仰望与崇拜,而是带着温度的、近在咫尺的吸引。
他会因为她一个不经意的浅笑而心头发烫,会因为衣袖间那极其轻微的触碰而心弦震颤,甚至只是看着她安静低垂的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满足感便会悄然弥漫开来,仿佛漂泊的小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他并不懂得什么深刻的情爱道理,只觉得和阿月待在一起,连这颠簸的马车都变得安稳,连窗外最寻常的风景都染上了别样的光彩。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缕和煦的光,照进了他原本只装着武学与江湖的热血世界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而踏实的暖意。
这喜欢来得如此自然,如此笃定,仿佛春草破土,无需宣告,便已郁郁葱葱地铺满了心田。他甚至没有去深究“为什么是阿月”,只觉得,就是她了。
这份认知如此明确,如同饮下杯中的酒,那辛辣或甘冽的滋味,瞬间便清晰地烙印在唇齿心间,不容错辨。
旅途顺利,马蹄轻快间,一座炊烟袅袅的小镇已映入眼帘。
有温壶酒这位见多识广的长辈在,行程住宿自是无需两个小辈操心。
他们被妥帖地引进了镇上最敞亮体面的一家客栈。
温壶酒熟门熟路地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推窗可见远山如黛,倒也雅致。
百里东君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花溶月,心底莫名地因这“相邻”二字,生出一丝隐秘的雀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