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洒在御花园的青砖路上,薄薄的霜气尚未散尽,踩上去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
陵容与海贵人并肩而行,身后各跟着一位贴身侍女。
裕桐与叶心,两人都低眉顺眼地跟着,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晨间的宁静。
此时时辰尚早,御花园里只有寥寥几个洒扫的宫女太监,远远地低着头做事,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故而比往日更显静谧,只听得见风吹过树梢的轻响,以及腊梅绽放时散发出的清冽香气。
海贵人目光扫过路旁开得正盛的腊梅,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露珠,她转头看向身侧的陵容。
“如今姐姐晋升宸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着实可喜可贺。不过妹妹还是要多嘴提醒姐姐一句,往后更要小心行事——毕竟在这深宫里,身居高位者,总会惹来那些身居低位、心怀嫉妒之人的觊觎,稍有不慎,便可能被人抓住把柄。”
陵容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拂过一朵沾着露珠的腊梅,花瓣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愈发清醒。
她转头看向海贵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多谢妹妹这般贴心提醒,本宫记在心里了。在这深宫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些年,本宫自然清楚,做任何事都需步步为营,哪怕是争宠晋位,也得小心谨慎,否则只会给自己徒惹一身麻烦,得不偿失。”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对了,妹妹平日里在宫中,可有听说过前朝后宫的一个笑话?”
海贵人闻言,有些好奇地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前朝后宫的笑话?妹妹倒是未曾听闻,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陵容收回拂过腊梅的手,目光望向远处的宫殿飞檐,眼神里带着几分悠远,缓缓娓娓道来:
“那还是先帝刚登基的时候,为了巩固天下,安抚各方势力,在选秀之时特意扩大了汉军旗、满蒙八旗的选秀人数。就在那次选秀中,先帝爷看中了一个女子,觉得她模样周正,性子也看似柔顺,便没多想,直接将其纳入了后宫,封为答应。”
“那时的后宫,除了曾经的景仁宫皇后娘娘主持大局外,还有敦肃皇贵妃娘娘一同协理后宫事宜。不过景仁宫那位,起初在众人面前一直是贤良淑德、温婉和顺的模样,颇得先帝信任;而敦肃皇贵妃娘娘,性子却截然相反,向来刚烈果决,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那个新入宫的答应,也是个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的。入宫第一天,便在敦肃皇贵妃娘娘面前,一个劲地夸赞景仁宫皇后娘娘赏赐的衣料如何华贵、花色如何精美,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注意到敦肃皇贵妃娘娘脸上的神色已然不对。”
“她哪里知道,景仁宫皇后与敦肃皇贵妃素来不和,两人明争暗斗多年,早已到了水火不容、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这还不算完,那答应得了景仁宫的些许恩宠,便愈发得意忘形,不知收敛。”
“有一日,竟在宫殿的廊道里,对着其余几位刚入宫的小主指指点点,嘲笑她们出身低微、衣着寒酸,说着说着,甚至动了火气,想要动手打人。偏偏就在这时,敦肃皇贵妃娘娘正好经过那里,将这一切看了个正着。”
陵容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敦肃皇贵妃娘娘本就因她之前夸赞景仁宫而心存不满,如今又见她这般嚣张跋扈、不懂规矩,当即就动了怒,喝令宫人拦下了那名答应,直接赏赐了她一丈红,以儆效尤。”
海贵人听到一丈红三个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发白。
她自然知道,所谓一丈红,便是用木板重责宫女或低阶嫔妃的腰部以下,直至筋骨断裂,血肉模糊,是后宫中极为残酷的刑罚。
她定了定神,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嫔妾记得,敦肃皇贵妃是当今皇上追封的名号,先帝去世之时,她也只是被追封为贵妃而已。那么她处决那名答应时,自身也只是妃位,先帝爷难道就不管吗?任由她在后宫如此行事?”
陵容闻言,冷冷地笑了一声:“管?先帝爷拿什么管?当时敦肃皇贵妃的哥哥年羹尧,正在西北战场上屡立战功,威风赫赫,手握重兵,是先帝倚重的重臣。”
“而敦肃皇贵妃那时又拥有独一无二的协理六宫之权,在后宫中权势滔天,无人敢惹。别说只是处置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不懂规矩的新入宫小主,就算是景仁宫那位,也得对她忌惮三分,不敢轻易招惹。”
她补充道:“帝王之心,向来权衡利弊为先。先帝爷即便觉得敦肃皇贵妃行事过于狠辣,也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主,去得罪手握重兵的年羹尧和权势正盛的敦肃皇贵妃。”
“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等到年羹尧势力膨胀到威胁皇权,等到敦肃皇贵妃失去依仗,先帝爷才会出手,一举铲除这股豪门权贵的势力——这便是帝王之术。”
海贵人细细思索着陵容的话,心中已然明了,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陵容,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和探究,反问道:“宸妃姐姐怎么会对前朝和先帝后宫的旧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这般细致入微,感觉姐姐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生活在那个时候一样。”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本宫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
话音刚落,陵容的眼神瞬间清明过来,暗道不好,她刚才说得太过投入,竟一时失言。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若是被海贵人追问下去,定然会露出破绽。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密谋。
陵容心中一动,连忙对着身旁的海贵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小些声音,同时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将她带到一旁的腊梅树后,借着茂密的花枝遮掩住身形。
海贵人还未从刚才的疑问和陵容的失言中反应过来,便被陵容拉到了树后,她顺着陵容的目光望去,只见两个宫女正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径直走到了她们刚才站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