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活在连轴转的忙碌中铺开。许婉很快发现，顾辞这人看着是副张扬不羁的模样，做起事来却严谨得近乎刻板。他对案件细节的把控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常常在她熬了半宿整理好的案卷里，精准挑出些微乎其微的错漏。

“这份证据清单，证人信息漏了身份证号。”他把文件推回给她时，指尖在纸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那力道像敲在她心尖上，“法庭上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判决走向，许婉，不能马虎。”

“对不起，我马上改。”许婉接过文件的手微微发颤，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明明检查过三遍的，怎么会漏了这个？余光瞥见他还盯着自己，她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桌面。

“坐下改吧，我等你。”顾辞靠回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却没移开，就那么落在她低头忙碌的侧脸上。许婉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不灼人，却带着穿透力，像探照灯似的，让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的睫毛很长，专注时会微微颤动，像被风吹得慌了神的蝶翼，连握笔的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空调的低鸣，还有她翻动纸张时窸窸窣窣的声响。许婉的后背绷得笔直，感觉自己像个被老师盯着做错题的学生，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自在。她飞快地补完身份证号，反复核对了两遍，才敢把文件递回去。

递文件的瞬间，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像有细小的电流“啪”地炸开，两人都猛地缩回了手。

“谢了。”顾辞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低头翻看文件时，耳尖似乎红了。

“应该的。”许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衬衫下摆，耳垂烫得能煎鸡蛋——刚才那一下触碰，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她心慌。

这样的小插曲总在不经意间发生。他递咖啡给她时，指腹会不经意蹭过她的掌心；她帮他捡散落的文件时，肩膀会偶尔撞到他的手臂；开案情分析会时，他坐在她旁边，身上的雪松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像无形的网，总让她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瞟。

暧昧的因子像潮湿角落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缠得人心头发紧。

周五下午，所里为庆祝一个重大案件胜诉，办了场小型酒会。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许婉穿着借来的浅紫色连衣裙，站在角落像只误入孔雀群的白鸽，浑身不自在。她正捧着杯果汁小口抿着，顾辞端着两杯香槟走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带着冰凉的杯壁温度。

“不太习惯热闹。”许婉接过酒杯，指尖微微发颤——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工作场合之外和他独处。

“律师不仅要会在法庭上辩论，也得懂点社交。”顾辞靠在墙上，和她并肩看着场内的人群，侧脸上的线条在灯光下柔和了许多，“我带你去认识几个前辈，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腰后，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连衣裙渗进来，烫得她浑身一僵。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推着她往人群里走。许婉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脚步都有些发飘，只能僵硬地跟着他的步伐。

他替她引荐客户和前辈时，言语得体，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介绍她时，他会笑着说：“这是我的实习生，许婉，很聪明，学东西快。”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像在炫耀什么宝贝。

几杯香槟下肚，许婉的头开始发晕，脸颊也泛起热意。她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想透透气醒醒神。刚走到走廊拐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是顾辞。他的脸颊带着酒后的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你没事吧？”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点哑。

“没事，就是有点晕。”许婉想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他的手心很烫，热度顺着手腕往上爬，烧得她胳膊都发麻。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甜腻，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让人心头发闷。

“许婉，”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得像化不开的墨，“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许婉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生气？”

“八年前，我不告而别。”他的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像被揉皱的纸，“你当时一定很生气。”

原来他知道。许婉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猛地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当年他突然转学，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个电话，像人间蒸发一样。她找了他很久，问遍了所有同学，翻烂了通讯录，甚至偷偷去过他家旧居，都只有空荡荡的房间。那段日子，她像丢了魂的木偶，上课走神，吃饭味同嚼蜡，连辩论赛拿了冠军都没心思庆祝——那个曾经和她针锋相对的对手，怎么能说走就走？

“都过去了。”她别开脸，望着走廊尽头的阴影，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有生气。”

“骗人。”顾辞往前逼近一步，几乎把她困在墙壁和他之间。他的膝盖抵着她的膝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额头上，“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有东西。”

那是委屈，是不解，是藏了八年的耿耿于怀。

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带着香槟的甜和雪松的清冽，让她有些恍惚。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和八年前那个在篮球场上冲她笑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该质问他为什么走，还是该问他这些年去哪了？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慌乱。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谈笑声。顾辞猛地松开她，像触电般后退一步，脸上的深情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眼神灼热的人不是他。

“走吧，回去了。”他率先转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可攥紧的拳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许婉看着他挺拔却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涩的，甜的，苦的，搅在一起，堵得她喘不过气。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轻易就能搅乱她的心湖，却又在她快要沉溺时，猛地抽身，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狼狈地收拾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