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黏腻的湿热,卷过CBD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目阳光,落在许婉汗湿的额角。她攥着那张烫金的实习报到函,指腹反复摩挲着"恒通律师事务所"几个字,站在气派的旋转门前第三次核对手机地址——屏幕上的定位钉死在脚下,可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着,跳得发慌。
玻璃门感应开启时带起一阵凉意,穿统一西装套裙的前台抬头,妆容精致的脸上漾开标准微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许婉。"她递过报到函,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连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半分。
"许小姐请稍等,我联系一下顾律师。"前台拨通内线,语气温柔得近乎恭敬,"顾律师,您的实习生已经到了......好的,我马上带她上去。"
顾律师?
许婉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姓氏像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模糊的涟漪。她想起十七岁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篮球场上穿着白色球衣的少年冲她扬眉一笑,喊她"小不点"时,也是这个姓氏。可那怎么可能呢?那个在高三下学期突然转学、断了所有联系的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倒映出她拘谨的身影。白衬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及膝的黑色一步裙包裹着膝盖,长发用细发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这是她对着职业着装指南练了三天的成果,连耳后的碎发都用发胶固定得严严实实。可当电梯"叮"地停在顶层,前台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时,许婉所有的精心准备,都在看见办公桌后那个身影的瞬间,碎成了慌乱的星子。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腕骨凸起的弧度都透着熟悉的利落。他正低头看着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鼻梁高挺如昔,唇线清晰得像用美工刀勾勒过,连微微蹙起的眉头都带着少年时那股漫不经心的张扬。
"顾律师,许婉小姐到了。"前台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男人闻声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桃花眼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了然的笑意,像盛夏最烈的酒,混着窗外的热风,瞬间醉了满室空气。
"许婉?"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许多,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却依旧藏着少年时的清朗,"好久不见。"
真的是他。顾辞。
那个在她笔记本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那个在十七岁夏天突然消失的少年,此刻就站在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许婉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僵硬地低下头,指尖绞着裙摆的褶皱:"顾律师好。"
"别叫顾律师这么生分。"顾辞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他很高,比高中时又蹿了些,站在她面前时投下的阴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在学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那时候她叫他什么?好像是"顾辞",偶尔急了会喊"顾同学",只有一次在辩论赛后台,被他堵着问"是不是偷偷给我投票了",她红着脸吼了句"顾辞你有病啊"。
前台识趣地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调的冷气丝丝缕缕钻进许婉的衬衫,她却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小声说,不敢抬头看他。
顾辞轻笑一声,弯腰凑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和记忆里少年身上的柠檬洗衣粉味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心跳失序:"八年了,许婉。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尤其是脸红的样子,和当年在图书馆被他抓包偷看《少年维特之烦恼》时一模一样。
许婉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金属文件柜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才让她稍微找回些理智。
"抱歉。"顾辞直起身,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吧。我先跟你说一下实习的注意事项。"
他恢复了上司的样子,语气专业而冷静,可许婉的注意力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他。他说话时会下意识地转着钢笔,银灰色的笔身在阳光下转着圈,这和高中时转黑色水笔的习惯一模一样;他思考时会用指节轻敲桌面,笃、笃、笃,节奏也和从前分毫不差。
原来有些人,即使分别八年,也依然能轻易拨动你心底最隐秘的弦。
"......你的主要工作是协助我整理案卷,跟进几个民事案件的材料。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或者问助理小陈。"顾辞说完,抬眸看向她,"清楚了吗?"
"清楚了。"许婉连忙点头,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了颤。
"很好。"他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正好我要去中院送份材料,你跟我一起去,熟悉一下流程。"
电梯里,两人并肩站着,沉默像无形的墙。许婉盯着自己的黑色平底鞋尖,能感觉到顾辞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像要透过这八年的时光,看清她这些年的模样。
"你大学学的法律?"他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嗯,A大法学院。"
"挺好。"他点点头,指尖在电梯壁上轻轻敲了敲,"我记得你高中时就很会辩论。"
许婉惊讶地抬头:"你还记得?"
"当然。"顾辞笑了,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高中时偷偷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时的模样,"毕竟是唯一一个在辩论赛上把我驳得哑口无言的对手。"
那是高二的校园辩论赛,她是正方四辩,他是反方四辩。她记得自己当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可一站起来,看到他坐在对面挑眉看她的样子,所有的胆怯都变成了不服输的倔强。最后总结陈词时,她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愣是把他准备好的反驳堵了回去。下场时他追着她问:"许婉,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原来他还记得。许婉的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像小时候偷偷吃到的水果糖,甜丝丝的,还带着点酸。
走出电梯,顾辞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领口。
"怎么了?"许婉问,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颈间。
"纽扣好像卡住了。"他皱着眉,伸手去解最上面那颗深灰色的纽扣,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像是不太灵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把线头扯得更紧了些。
阳光穿过大厅的穹顶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他微微仰头时,喉结清晰可见,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了一下。许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我帮你吧。"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这太逾矩了。可手已经伸了出去,收不回来了。
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脖颈时,两人都顿了一下。许婉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血管的搏动,沉稳有力,和她自己过快的心跳频率惊人地相似。他身上的雪松味更清晰了,混着阳光的味道,像一张温柔的网,把她轻轻罩住。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捏住那颗不听话的纽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指尖偶尔擦过他的皮肤,像有电流窜过,酥酥麻麻的,从指尖一直传到心脏。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弄疼了他。
"好了。"她终于解开了那颗纽扣,连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脸颊更烫了,连耳垂都红透了。
顾辞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像熟透的樱桃,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
"不客气。"许婉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快步走向大门,不敢再看他,连耳根都在发烫。
她没看到,身后的顾辞望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手指轻轻碰了碰刚刚被她触碰过的领口,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那颗纽扣,根本没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