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冠下的冰渊(戴浩视角)
丹琼苑的喧嚣如同滚烫的熔岩,裹挟着金钱、权势与虚情假意的粘稠气息,狠狠拍打着主厅的每一寸空间。水晶吊灯折射的千百道刺目光芒,将猩红地毯上流淌的每一张谄媚笑脸、每一句精心雕琢的奉承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人心底那点幽微的算计无所遁形。
戴浩端坐于主位,玄色公爵袍服上繁复的金线在强光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像一座沉入深海的礁石,任凭身侧朱家长老们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下方宾客们因戴华斌朱珠这对“璧人”现身而掀起的狂热浪潮如何汹涌,他面上始终是那副沉静如渊、无懈可击的威仪。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魂导探针,穿透这片由金光、赤霞和震耳欲聋的喧嚣构成的迷障,精准地落在猩红阶梯另一端那两个单薄的身影上。
霍雨浩。他的儿子。九岁的孩子。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礼服,像一棵被强行套上华丽枷锁的幼苗,在万千目光的炙烤下瑟瑟发抖。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茫然、紧张、无措……还有一丝被强行推到聚光灯下、剥开所有脆弱后的屈辱。三十级的魂力波动在此刻戴华斌三十五级的气场碾压下,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朱露。那个女孩。黛紫色的幽冥缎礼服如同凝固的深海,将她周身包裹在一片与这满堂金碧辉煌格格不入的幽暗之中。左肩斜垂的银绶带上,七点幽蓝冰晶魂钻如同蛰伏在深渊中的兽瞳,冷冷地折射着上方水晶灯冰冷的光。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窥探、甚至那隐含恶意的低笑,都只是拂过深潭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惊起。
当司仪洪亮的声音念出他们的名字,聚光灯骤然分流聚焦时,戴浩清晰地看到霍雨浩的身体猛地一僵,拳头在身侧攥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那份纯粹的、源自年龄和实力差距的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淹没。
而朱露……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颌,烟紫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下方,眼神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寒潭。那潭水之下,是冰封的火焰?还是……早已算计好一切的冰冷砝码?
“孽缘枷锁”四个字无声地在戴浩心底滑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审视。
他们并肩踏上猩红阶梯。朱露的步伐平稳沉静,黛紫的裙摆拂过阶梯上繁复的云纹,如同暗夜中无声流淌的冥河。霍雨浩却步履踉跄,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那份局促和单薄在巨大的落差下被无限放大。
深渊。戴浩看着他们一步步登上高台,站在戴华斌和朱珠那片璀璨光明的对立面,中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由权势、天赋和万千目光构筑的深渊彻底割裂。聚光灯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缠绕着这对被强行推上舞台的“配角”。
轮到交换信物、接受“祝福”的环节。当霍雨浩递出那枚粗糙的青玉指环,当朱家那个边缘长老用干涩的声音念出《天罗诀》拓本和白玉平安扣的“厚赐”,当戴家文书幕僚平板无波地复述着他的“勉励”时……
戴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捕捉着霍雨浩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苍白褪尽后涌上的屈辱潮红,眼中瞬间燃起的、如同被狠狠羞辱后焚毁一切的扭曲火焰!
白金魂环的光芒几乎要失控地在他脚下炸开!那是一种被亲生父亲亲手推向深渊边缘、被彻底剥去最后一丝尊严的绝望和暴怒!
就在这时!
一只冰凉、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覆在了霍雨浩那只攥得死紧、青筋暴跳的拳头上!
如同沸油遇冰!霍雨浩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掐灭,痛苦地挣扎了一下,最终在那只冰凉手掌的主人——朱露——平静得如同万载玄冰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熄灭下去,只剩下茫然的水雾和更深的痛楚。
戴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好快!好稳!好狠的掌控力!
那女孩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被慢待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将一切情绪都冻结的冰冷!她扶住霍雨浩踉跄身体的动作,看似支撑,实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压制和……宣告!
她在告诉他:这个棋子,归我掌控。你的羞辱,无效。
紧接着,是她那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谢礼声:“谢,朱家。”“谢,公爵大人。”
黛紫的衣裙在万千烛火下如同夜幕下的幽潭,深沉的紫黑成了这片血色金光海洋中最冰冷的底色。左肩垂落的银绶带末端,七点幽蓝的冰晶魂钻折射着水晶灯冰冷的光,仿佛深渊巨兽嘲讽地扬起了它的爪子,无声地向他示威。
深渊之上,血色的王冠光芒万丈。
深渊之底,冰冷的幽瞳洞悉一切。
戴浩放在鎏金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对站在深渊边缘、被冰冷幽瞳守护(或者说囚禁)的少年少女。视线重新落回主厅中央。
朱家献礼的仆役如同移动的金墙,掀开明黄锦缎——
万年赤金晶核!玄晶天蚕丝甲!
戴家回礼的托盘揭开——
三万年裂地虎王魂骨!紫金玉髓果!
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和赞美如同火山喷发!将整个丹琼苑的气氛推向最高潮!朱珠父亲红光满面,戴家长老沉稳威严,共同将戴华斌和朱珠这对“天作之合”捧上了云端!
与之形成荒诞冰冷对比的,是落在霍雨浩和朱露面前那两个寒酸托盘里的《天罗诀》和白玉平安扣。巨大的落差如同天堑,无声地嘲笑着深渊之底的“庶子”与“旁女”。
戴浩端起手边温热的玉盏,浅啜了一口早已凉透的参茶。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分开?
他心底无声地嗤笑一声。看着霍雨浩在朱露冰冷手掌压制下,强行咽下屈辱、眼神空洞茫然的样子……分开?谈何容易!
那女孩用冰冷的手掌和更冰冷的眼神,已经在那孩子最脆弱、最屈辱的时刻,烙下了属于她的印记!如同驯服一头受伤的幼兽,在最痛的时候给予压制和……一丝诡异的“支撑”。这种烙印,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深刻,更难以挣脱!
至于算计?
戴浩的目光再次掠过朱露那张苍白平静的脸,掠过她左肩那七点幽蓝的冰钻。这女孩的算计,从一开始就摆在明面上!
她接近雨浩,所求为何?力量?地位?还是……复仇的跳板?她像一条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冷静地等待着猎物最虚弱的时刻。
他给她《天罗诀》和白玉平安扣,何尝不是一种冰冷的回应和警告?
《天罗诀》——中低阶的冥想法,魂尊后便如鸡肋。告诉她:你现在的价值,只配得到这些。你的算计,我看在眼里,但你的力量,还不足以让我正视。
白玉平安扣——凡俗之物,寓意平安长久。更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和警告:安分守己,或许能得长久。若不安分……这平安,便是镜花水月!
他就是要用这赤裸裸的、刻意的慢待,敲打她!提醒她!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
让她明白,在这盘由他戴浩执掌的棋局里,她朱露,连同她所依附的霍雨浩,都只是边缘的、需要被“妥善安置”的棋子!他们的价值,取决于他的需要,而非他们自己的意愿!
然而……
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深渊边缘,看到朱露扶着霍雨浩站定,黛紫的身影如同最深沉的海渊,将那片喧嚣金光彻底隔绝在外时,戴浩心底那丝掌控一切的笃定,却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女孩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可怕。静得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敲打和警告,静得仿佛……她早已将自己置身于这盘棋局之外,成为了一个更冷酷的观棋者,甚至……执棋者?
深渊之底的幽瞳,是否也在凝视着深渊之上的金冠?
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毒蛇信子舔舐过的冰凉预感,悄然爬上戴浩的脊背。他放下玉盏,指尖无意识地再次触碰了一下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
亡妻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无尽的哀伤和……一丝他从未深究过的、对命运冰冷的控诉。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一片深沉的古井无波。将那一丝罕见的、因脱离掌控而产生的细微烦躁狠狠压下。
棋子就是棋子。
深渊就是深渊。
无论那幽瞳如何冰冷锐利,最终……也翻不出他戴浩亲手布下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