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葬礼在一种沉重到窒息的氛围中草草结束。翠虬山上下笼罩在失去主心骨的巨大恐慌和悲伤里,而这份恐慌,在池奕惑正式接任山主之位、并以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住躁动不安的子龙后,才勉强转化为一种压抑的秩序。
木知意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也不再故意逃修惹池奕惑生气。她变得异常安静,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玉兰树下,望着师父昔日讲经论道的地方,一坐就是半天。那双灵动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深不见底的疑惑。
师父仙骨已损,时日无多,这点她最终从其他师兄闪烁其词的哀叹中拼凑出来。但为何偏偏是那天?为何师父的气息会彻底消散在目天台?那朵青云所化的狂暴子龙,为何会在师父逝去的瞬间失控?
这些疑问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悲伤沉淀之后,一种近乎偏执的探寻真相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师父、关于自己、关于这突如其来如山重担的答案。
她想到了陵光山角——师父捡到她的地方。那里,或许是唯一的线索。
决心既定,木知意开始小心翼翼地准备。她避开所有师兄,尤其是池奕惑那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和疲惫的目光。她趁着夜色,将一些干粮和简单的符箓塞进一个小小的包袱。财枝似乎感知到她的意图,焦躁地围着她打转,发出呜呜的低鸣。知意抱着财枝的脖子,把脸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低声道:
“财枝乖,替我守着这里,我很快回来……我得去弄清楚,师父他……”
她不敢说下去, 心底的那些疑问让她不得不防备眼前这只小家伙。只是最后用力抱了抱财枝,趁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悄无声息地溜下了翠虬山。
陵光山角,并非什么仙家福地,反而因其地势险峻、瘴气弥漫,罕有人至。木知意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倔强,在怪石嶙峋、荆棘密布的山谷中艰难穿行。湿冷的雾气带着腐朽的气息,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让她很不舒服。越往深处走,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斥感和虚弱感就越发明显,仿佛这山谷本身在拒绝她的到来。
“师父当年……怎么会来这里?”她喘着粗气,扶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胸口传来阵阵闷痛,灵力运转也滞涩了许多。
这感觉,比在翠虬山面对子龙威压时更让她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抽取她的生机。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脚下被湿滑的苔藓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慌乱中,她下意识地用手撑地,却按在了一处看似普通、实则布满尖锐晶簇的岩石上!
“啊——!”
钻心的剧痛瞬间从掌心席卷全身!那晶簇并非凡石,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竟爆发出诡异的暗红色光芒!一股阴寒、污秽、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异种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伤口疯狂涌入她的经脉!
“呃……”木知意痛得眼前发黑,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被那股阴寒能量点燃,冰火交煎!她体内的灵力本能地想要抵抗,却如同螳臂当车,被那污秽能量轻易撕碎、污染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神圣与混沌的微弱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泄露出来,虽然只是一瞬,却足以惊动某些存在。
“噗!”她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污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意识迅速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愤怒而熟悉的龙吟,穿透重重迷雾,带着撕裂苍穹的焦急……
翠虬山,山主静室。
池奕惑正在竭力安抚体内因木知意远离而再次躁动不安的子龙。子龙似乎对木知意的气息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和联系,她的突然消失,让这头灵物焦躁难安,在池奕惑识海中翻腾咆哮。
就在这时,他心头猛地一悸!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又混杂着污秽与某种令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惊悸的气息波动,从陵光山角的方向传来!
“知意!”
池奕惑脸色剧变,瞬间煞白!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狂暴的子龙之力被他强行催动,裹挟着他,如同流星坠地般砸向陵光山角!
当他循着那微弱却致命的气息找到木知意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少女蜷缩在冰冷的泥泞中,脸色灰败如金纸,唇边残留着污血的痕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的右手掌心,一个被暗红色晶簇刺穿的伤口触目惊心,丝丝缕缕的暗红污秽能量还在不断侵蚀着她的血肉和经脉!更让他心惊的是,她周身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比危险的混沌气息,与她本身的生命之火交织在一起,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彻底失衡,将她吞噬!
“混账!”
池奕惑低吼一声,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暴怒。他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把将昏迷不醒的木知意抱入怀中。触手冰凉,那微弱的心跳让他肝胆俱颤!
他立刻调动起最精纯的翠虬山本源灵力,混合着子龙那磅礴却需小心控制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探入木知意体内。一边要强行驱除那阴寒污秽的侵蚀能量,一边要小心翼翼地加固她体内那层摇摇欲坠的、师父留下的守护封印,压制她身体深处那被惊动的“特殊”。
这个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不是被污秽能量反噬,就是可能提前引爆她体内的“特殊”,或者被子龙之力伤到她脆弱的经脉。池奕惑额上冷汗涔涔,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眼神却凝重到了极点。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缺一不可”这四个字的份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池奕惑才勉强将那股污秽能量暂时封堵在木知意的手腕处,阻止了它的蔓延,并用自身灵力暂时稳住了她体内那微妙的平衡。看着怀中少女依旧苍白但气息总算平稳了一些的脸,池奕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后怕和滔天的怒火!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木知意,如同抱着易碎的琉璃,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翠虬山。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翠虬山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山主池奕惑亲自守在木知意床前,寸步不离,亲自为她疗伤换药,用最珍贵的灵药温养她受损的经脉和元气。他沉默寡言,眉宇间的疲惫和沉重几乎化为了实质。
木知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当她终于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顶熟悉的青纱帐幔,鼻尖萦绕着翠虬山特有的草木清香和苦涩的药味。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听不出喜怒。
木知意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池奕惑。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底布满红丝,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入她的心底。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陵光山角的阴寒、掌心的剧痛、那恐怖的侵蚀感……还有师兄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师…师兄……”她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
池奕惑没有回应她的呼唤。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前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她昏迷时的担忧,只剩下冻结的寒霜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能动了?”他问,声音平淡无波。
木知意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虽然浑身依旧酸软无力,但确实可以动弹了。她点了点头。
“很好。”池奕惑点了点头,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凌厉,“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名心腹弟子立刻推门而入,垂手肃立。
“把她带去刑堂。”池奕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上缚灵锁,跪于堂前,待我亲至。”
“师兄?!”
木知意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缚灵锁!那是禁锢灵力、专门用来惩戒重罪弟子的刑具!以前师父在世时,他从未如此罚过她。跪于刑堂?她刚刚从鬼门关回来……
池奕惑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惊愕的脸,没有丝毫动容:“木知意,你私自下山,擅闯禁地,触犯污秽邪物,几近丧命,更险些酿成大祸,动摇山门根基!此等大逆不道、不知死活之罪,你以为,躺了三天,就能揭过了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木知意的心上。后怕、委屈、对陵光山角遭遇的恐惧、以及对师兄如此冷酷的怨怼……种种情绪瞬间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红“师兄…”她挤出一句话,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你…当真?”
“动手”池奕惑不忍再看她一眼,他明白,此事非罚不可
两名弟子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小师妹,得罪了。”动作虽还算客气,但缚灵锁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手腕的瞬间,木知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体内的灵力瞬间被锁死,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扶下床。
她脚步虚浮地被搀扶着走向刑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她知道,这一次,师兄是真的怒了。不是过去那种因为她逃修、顽劣而带着管教意味的生气,而是一种……蕴含着后怕、失望,以及必须用最严厉手段才能敲醒她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刑堂内光线昏暗,肃穆庄严,供奉着翠虬山历代祖师的牌位。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一种陈旧木头的味道,更添沉重压抑。
木知意被按着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缚灵锁禁锢了灵力,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膝盖传来的冰冷和坚硬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看着那些沉默的牌位,看着堂前空悬的主位,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和巨大的恐惧将她紧紧攫住。
不知跪了多久,久到她膝盖麻木,意识都有些昏沉。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
池奕惑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玄色山主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脸上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威严所取代。他手中没有戒尺,没有荆条,而是拿着一根通体暗沉、泛着幽冷光泽的——龙骨鞭!
那是用翠虬山历代守护灵兽坐化后遗留的龙骨炼制而成,专责大过!鞭身自带破灵之威,一鞭下去,不仅皮开肉绽,更能直击神魂!
他走到主位前,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如同执掌刑罚的神祇。冰冷的目光落在跪在堂下的木知意身上。
“知意,你可知罪?”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刑堂内回荡,不带一丝感情。
木知意身体一颤,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陵光山角的遭遇,师父的离世,师兄的冷酷……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带着哭腔倔强地喊道:“我只是想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死!陵光山角到底有什么!我有什么错?!”
“冥顽不灵!”池奕惑厉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怒焰。“不知天高地厚!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去探那等禁忌之地?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早已被那污秽吞噬,魂飞魄散!你可知你体内封印的那东西一旦失衡”池奕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还不想让她承受太多,可,有些事,也不是他能替她承受的“趴下”
他向前一步,龙骨鞭的鞭梢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师父临终所托让我照顾好你,他老人家将你、将山门、将天下苍生的重担托付于我!你倒好,任性妄为,视山规如无物,视自身安危如儿戏,更将师父的苦心、将我的责任置于何地?!”
池奕惑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怒和沉重的压力:“你口口声声要查师父死因,你可曾想过,师父为何要瞒你?为何要让我守护你?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吗?!”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木知意的心上,砸碎了她那点自以为是的委屈和倔强。师兄眼中的愤怒、失望,还有那深藏其中的、几乎被怒火掩盖的……痛楚?她体内的封印?天下苍生?这些字眼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辩驳。陵光山角的凶险,她亲身经历;昏迷前感受到的那股源自自身的混沌气息,让她恐惧;师兄不顾一切救她时的惊惶和此刻的暴怒……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回避的事实——她的任性,真的差点闯下弥天大祸。
看着木知意眼中的倔强终于被震惊、茫然和后怕所取代,池奕惑知道,火候到了。他不再多言,手腕一抖!
“啪——!”
一声清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鞭响,撕裂了刑堂的寂静!
那龙骨鞭如同活物,带着幽冷的寒芒和破开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抽在了木知意单薄的脊背上!
“唔——!”木知意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地向前一弓!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从背部炸开!那痛楚不仅仅是皮肉被撕裂的灼热,更有一股阴冷霸道的力量,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地刺入了她的骨髓和神魂!缚灵锁让她无法调用灵力抵抗,只能硬生生承受这直抵灵魂的痛楚!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眼前阵阵发黑,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惨叫出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池奕惑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他手腕再次扬起,龙骨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
“这一鞭,打你目无尊长,藐视山规,私自下山!”
“啪——!”
鞭影落下,与上一道鞭痕平行,剧痛叠加,木知意身体剧烈颤抖,再也支撑不住,上半身几乎扑倒在地,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呜咽。
“这一鞭,打你不知死活,擅闯禁地,引邪入体!”
“啪——!”
第三鞭,力道似乎更重!木知意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了,眼前彻底被泪水模糊,意识在剧痛的海洋中沉浮,只剩下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鞭影。
“这一鞭,打你任性妄为,置师父重托、山门安危于不顾!”
“啪——!”
第四鞭落下,木知意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软倒在地,蜷缩成一团,背部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洇开刺目的暗红。她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破碎的抽气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每一鞭都不仅仅是皮肉之苦,更是灵魂的拷问,将师兄的愤怒、师父的遗愿、山门的责任、以及她自身的“特殊”所带来的沉重枷锁,狠狠地烙印在她的身体和灵魂深处。
池奕惑握着龙骨鞭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他看着她蜷缩在地、如同破碎娃娃般的背影,看着她背上那交错狰狞、皮开肉绽的四道鞭痕,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决绝之下,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强行压下。
“十下,好生受着”
这个数字如同晴天霹雳,十鞭,这是要她的命
“师兄!”她瞪大眼睛,正好对上他冷冽的眼锋,神情立刻黯淡下来“我…受不了…这么多”
“下山前为何不想想后果你是否承担得起?”他望向她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心庝之中隐藏着一丝失望…
“知意,你总是这样…”
“罢了”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家伙受不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万不能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揍坏了这个家伙
刑堂内死寂一片,只有木知意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血腥味。
池奕惑缓缓收起了龙骨鞭,那幽冷的鞭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血气。他没有再看地上的木知意,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
“跪满十二个时辰,好好想想你错在哪里。若再有下次,便不是鞭笞这般简单了。”
说完,他决然转身,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大步离开了刑堂,没有一丝停留。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温度。
昏暗的刑堂内,只剩下木知意一人,趴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背部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灼烧着她的神经;缚灵锁禁锢着灵力,让她如同废人;而池奕惑最后那冰冷的话语,更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最后一点脆弱的屏障。
泪水混合着冷汗和血水,无声地滑落。巨大的委屈、深入骨髓的疼痛、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以及对师兄那冷酷手段的怨怼……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江倒海。然而,在这片混乱的泥沼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清明,如同被鞭笞打出的火星,顽强地亮了起来。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撑起剧痛的身体,重新跪好。即使痛得浑身颤抖,即使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脊背,却在这残酷的刑罚之后,第一次,试图挺直。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承担。(感谢宝宝们的收藏,下期是甜甜的上药!喜欢的宝宝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