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神经元

纽约华尔街地铁站，凌晨三点十五分。

时芊跟着江沉穿过空荡荡的站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虽然暂时休眠，但那种异物感从未消失，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属虫蛰伏在她的血管中。

阿K走在最后，脸色苍白如纸，右手紧按着胸口。自从巴士上那次剧烈咳嗽后，他的呼吸就一直带着不祥的湿啰音。

"就是这里。"江沉停在一面贴满涂鸦的墙前，仔细检查着砖块排列，"马克西姆说入口在'哭泣的女孩'涂鸦下方。"

时芊辨认出那个模糊的涂鸦——一个抱着膝盖的小女孩，颜料已经褪色剥落。江沉在女孩眼睛的位置按下，几块砖石突然凹陷，露出一个生物识别面板。

"虹膜扫描。"江沉示意时芊后退，自己凑近面板。蓝光扫过他的右眼，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段向下的金属楼梯。

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电子设备的气息扑面而来。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银行金库门，上面布满了手工焊接的额外锁具和监控设备。

"马克西姆教授？"江沉对着门旁的摄像头说，"林玥让我们来的。"

几秒钟的静默后，门内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金库门缓缓开启，一个穿白大褂的高大身影逆光而立。

"江沉。"那人声音低沉，"十年不见，你长高了。"

适应了刺眼的灯光后，时芊看清了马克西姆教授的样子——六旬左右，灰白头发扎成马尾，左眼是机械义眼，右脸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狰狞疤痕，像是被什么高温物体灼伤的。

"教授。"江沉点头致意，"你的眼睛..."

"你父亲的礼物。"马克西姆冷笑一声，侧身让他们进入，"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早期'成果'之一。"

金库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高科技实验室，与外部破败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墙上贴满了NeuroLink的内部文件、脑部扫描图和七位适配者的照片。时芊注意到许沐辰的照片上画着红圈，旁边标注着"99.8%匹配度"。

"所以你就是第七个。"马克西姆锐利的目光转向时芊，"比我想象的娇小。"

他示意时芊躺到一台类似MRI的机器上："先扫描纳米机器人分布。"

机器启动时发出低沉的嗡鸣，时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微微发热。马克西姆盯着屏幕，机械义眼不断调整焦距："有趣...它们聚集在你的前额叶皮层，像是在等待指令。"

"能清除吗？"江沉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操作台。

"理论上可以。"马克西姆调出3D图像，显示时芊大脑中散布的银色光点，"但需要精准的电磁脉冲，稍有偏差就会损伤神经组织。"

阿K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手心。马克西姆立刻转向他："你更紧急。"他扶着阿K躺到另一张床上，快速连接上生命监护仪，"纳米机器人在你体内繁殖得更快。"

"为什么时芊和阿K反应不同？"江沉皱眉问道。

"因为适配者。"马克西姆给阿K注射了一针透明液体，"时小姐的脑波结构特殊，纳米机器人会优先保护而非破坏她。"他指着扫描图，"看这里，她的镜像神经元活动是常人的三倍。"

"镜像神经元？"时芊努力回忆这个术语。

"共情、学习、模仿的基础。"马克西姆调整着输液速度，"普通人的镜像神经元只在特定区域活跃，而你的..."他调出一组对比图，"几乎遍布整个大脑皮层。"

屏幕上并列显示着时芊和许沐辰的脑部扫描，相似得惊人。江沉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这就是适配者的真相？"

"部分真相。"马克西姆调出更多文件，"七年前，张明哲发现某些人的脑波能无缝对接阿尔法系统，他称之为'适配者'。"他指向一组数据，"实际上，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变异，全球仅发现七例。"

时芊突然想起什么："《量子恋人》导演说过，我模仿科学家的动作'像本能一样自然'..."

"正是镜像神经元超常发育的表现。"马克西姆点头，"张明哲从你的电影中发现这点，开始监视你。"

阿K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马克西姆迅速检查："纳米机器人开始攻击他的呼吸中枢！"他启动一台设备，"必须立刻清除！"

机器发出刺耳的电磁噪音，阿K的身体剧烈抽搐。时芊想上前帮忙，却被江沉拦住："别干扰教授。"

五分钟后，阿K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马克西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暂时稳定了，但需要多次治疗才能完全清除。"

"时芊的呢？"江沉追问。

马克西姆转向时芊："更复杂。她的纳米机器人已经与镜像神经元形成临时连接，强行清除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

"什么损伤？"时芊声音发紧。

"失去共情能力，无法理解他人情感。"马克西姆严肃地说，"对一个演员来说，等于职业生命的终结。"

实验室陷入沉默。时芊看向墙上的适配者照片，突然意识到什么："其他六个适配者...他们还活着吗？"

马克西姆的表情变得阴沉："生理上，是的。意识上..."他调出一段模糊的视频，"看这个。"

视频中，六个年轻人漂浮在透明舱体中，头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极。他们的眼睛睁着，但眼神空洞得像玻璃珠。

"意识融合实验。"马克西姆解释，"江远山想将七个适配者的意识融合成一个'超级意识'，可以同时控制数百台无人机和机器士兵。"

"活体AI..."江沉低声说。

"比AI更可怕。"马克西姆放大视频角落，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正在调试设备，"这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终极阶段——'收割日'。"

时芊盯着那个银色面具人，胃部一阵绞痛："江远山..."

"三天后，满月之夜。"马克西姆调出日历，"潮汐力会增强脑波共振，是意识融合的最佳时机。"

江沉突然一拳砸在操作台上，屏幕应声碎裂："够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不会让时芊成为第七个受害者！"

所有人都愣住了。时芊从未见过江沉如此失控——他向来是冷静自持的代名词，此刻却像座爆发的火山，银灰发丝下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马克西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情绪化不像你，江沉。"

"你们根本不明白！"江沉抓起一个数据板又狠狠摔在地上，"这不是实验，不是数据，是活生生的人！"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她已经...她已经..."

时芊走上前，轻轻抱住他。江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在她怀中微微颤抖。时芊感受到他后背的肌肉紧绷如铁，指尖无意间触到一道凸起的疤痕——那是他从未提及的旧伤。

"我们会阻止他的。"她轻声说，"一起。"

江沉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当他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只是眼角还泛着微红："方案。我们需要可行的方案。"

马克西姆似乎对这场爆发毫不意外："两条路。一，我带你们离开美国，躲到江远山找不到的地方。"

"不可能。"江沉断然拒绝，"那六个适配者怎么办？"

"二，"马克西姆的机械义眼发出轻微的调整声，"我们主动出击，破坏收割日。"

阿K虚弱地举手："我...我有情报..."他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纳米机器人...也是接收器...我能听到他们的通讯..."

马克西姆立刻拿来一个奇怪的耳机戴在阿K头上："说。"

阿K闭上眼睛，表情变得恍惚："信号...很弱...普罗米修斯...火...不是武器...是钥匙..."

"钥匙？"时芊困惑地问。

"打开...全球网络..."阿K的声音越来越机械，"七个适配者...活体节点...控制所有联网设备..."

江沉脸色骤变："他们不是在创造超级士兵，是在制造人形控制中枢！"

马克西姆迅速调出一张世界地图："想象一下，一个能直接接入互联网的意识，控制电网、交通系统、核导弹发射井..."

实验室陷入死寂。时芊突然明白为什么江远山如此执着于找到第七个适配者——没有完整的七个意识，这个全球网络就无法闭合。

"三天后..."阿K继续在恍惚状态中说道，"长岛实验室...满月升起时...收割开始..."

他突然剧烈抽搐，口吐白沫。马克西姆赶紧取下耳机，给他注射镇静剂："接收过度了！"

"能定位具体位置吗？"江沉急切地问。

马克西姆摇头："需要更精确的信号追踪。"他看向时芊，"除非..."

"除非什么？"时芊警觉地问。

"除非我们冒险激活你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短暂连接NeuroLink的网络。"马克西姆解释道，"但风险极高，一旦连接，江远山会立刻发现你的位置。"

"而且可能重新控制她。"江沉声音冰冷。

"还有一个选择。"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尝试清除时小姐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成功率约30%。"

"太低。"江沉立刻说。

"需要什么条件？"时芊问。

马克西姆调出一个复杂的脑波图："需要有人进入你的意识核心，手动引导清除程序。"他看向江沉，"阿尔法系统的发明者是最佳人选。"

时芊立刻明白了风险："如果失败呢？"

"双重脑死亡。"马克西姆直言不讳，"你的意识会消散，江沉也会被困在你的记忆迷宫中。"

阿K虚弱地睁开眼睛："太...危险了..."

江沉却已经走向主控台："准备设备。"

"江沉！"时芊抓住他的手臂，"这可能是个陷阱！我们甚至不能完全信任马克西姆！"

"我知道。"江沉平静地说，"但我更无法忍受你体内的那些东西。"他轻轻碰触她的太阳穴，"每分每秒都在威胁你的思想，你的自我..."

马克西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决定要快。如果选择清除，现在就要开始。如果选择激活定位，也需要至少48小时准备。"

时芊看向墙上的时钟——凌晨四点二十，距离"收割日"还有不到68小时。六个适配者正在某个地方等待着第七个成员，而江远山的银色面具后，是一张与江沉如此相似的脸。

"清除。"她最终说道，握紧江沉的手，"我想以真实的自己面对这一切。"

江沉点头，眼神坚定如铁。马克西姆开始准备设备，机械义眼闪烁着冷静的光芒。阿K挣扎着坐起来："我...能帮忙监控..."

当时芊躺上手术台，各种电极贴在她头上时，她突然想起记忆迷宫中的那个投影江沉。那个为了救她而不惜让自己被腐蚀的身影。

"如果失败..."她轻声对正在调试设备的江沉说，"答应我，你会继续阻止你父亲。"

江沉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不会失败。"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因为我拒绝接受任何没有你的未来。"

马克西姆递给他一个类似记忆捕捉器的头盔："进入她的意识后，你只有三十分钟。找到纳米机器人的核心印记，标记它，然后系统会执行清除。"

"核心印记什么样？"江沉戴上头盔。

"像一颗银色种子，通常藏在最珍贵的记忆附近。"马克西姆启动设备，"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那都是她的意识世界。尊重边界。"

时芊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药物开始发挥作用。最后的清醒时刻，她看到江沉俯身靠近，银灰发丝垂落在前额，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温柔得令人心碎。

"我会带你回来。"他轻声承诺，"无论要穿过多少迷宫。"

黑暗降临前，时芊的最后一缕意识在想——或许有些迷宫的建造，就是为了与对的人一起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