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迷宫

黑暗。然后是光。

时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尽的走廊里。墙壁是医院般的惨白，两侧是无数扇门，每扇门上都标着日期和地点——"2010年6月，少年宫舞蹈班"、"2015年9月，中戏面试"、"2023年3月，《电竞之巅》片场"...

"这是...我的记忆？"她轻声自语，手指触碰标有"2018年《量子恋人》首映"的门。

门开了，她跌入一段鲜活的记忆——红毯上的闪光灯，观众的笑声，首映礼后的庆功宴。年轻的时芊举着香槟，笑容明媚如朝阳。这段记忆如此真实，她能闻到香槟的果香，感受到礼服的丝绸触感。

"留在这里..."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温柔如催眠曲，"留在这段快乐的记忆里..."

时芊几乎要沉溺其中，但某个直觉拉住了她。不对，这不是现在该做的事。她挣扎着回到走廊，发现尽头多了一扇没有标记的黑门。

推开黑门，她置身于一个纯白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银色球体，表面流动着数据般的光纹。当她靠近时，球体突然展开，变成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组成一个人形轮廓。

"时芊。"金属人形发出江远山的声音，"放弃抵抗。你的大脑将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时芊后退几步，撞上了另一扇门。门自动打开，她跌入另一个记忆片段——

江沉的脸近在咫尺，她自己的手正掐着他的脖子。江沉脸色发紫，却不反抗，只是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悲伤地看着她。阿K在一旁试图拉开她，但她的手臂像钢铁般纹丝不动。

"不！"时芊尖叫着挣脱这段记忆，回到走廊。

她明白了——纳米机器人控制了她的身体，而她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识深处。必须找到方法重新掌控自己。

走廊开始扭曲，墙壁渗出银色液体。时芊奔跑起来，寻找出口。每经过一扇门，都有片段记忆闪现——有的是真实的，有的却是扭曲的幻觉。江远山的声音如影随形：

"放弃吧...你赢不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突然，一扇标着"安全屋"的门出现。时芊冲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童年外婆家的小阁楼，那是她儿时躲避父母争吵的秘密基地。窗外下着雨，雨声和木头的气息如此真实。

"这里他找不到我..."她蜷缩在角落，抱紧膝盖。

但连这个避难所也开始变化。墙壁褪色，木质地板变成金属，雨声被刺耳的警报取代。银色液体从门缝渗入，汇聚成金属人形。

"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江远山的声音说，"你的大脑已经是我们的领地。"

时芊绝望地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阁楼天花板上有一个小小的天窗——那是童年时她偷偷安装的，为了在夜晚看星星。现实中早已不存在，但在这里，它依然是她最后的逃生口。

她爬上书架，推开天窗。外面不是夜空，而是一片旋转的星云，中心有个微小的光点。时芊纵身一跃，向那光点坠去。

世界再次重组。

她站在一片荒原上，天空是病态的橙红色。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像是实验室与教堂的结合体。直觉告诉她，那里藏着控制她身体的中枢。

时芊开始奔跑。

现实世界，小镇诊所。

"她瞳孔又开始扩散！"老医生喊道，按住时芊抽搐的手臂。

江沉握住时芊另一只手，感受到她脉搏的紊乱跳动。三小时了，时芊时而昏迷时而暴起，每次醒来都像变了个人，眼神空洞，力大无穷。

"纳米机器人控制了她的运动中枢。"江沉检查着她的瞳孔反应，"江远山在远程操控她。"

阿K虚弱地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必须...断开信号..."

"怎么断？"江沉声音嘶哑。他的脖子上还留着时芊掐出的淤青。

"法拉第笼。"阿K喘息着说，"或者...更强的干扰源..."

老医生突然想起什么："镇上的铸造厂！有个旧电磁炉，工业级的！"

江沉立刻抱起时芊："带路。"

他们冒雨冲向镇郊的铸造厂。老医生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门，里面是个布满灰尘的厂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电磁炉，足够躺下一个人。

"十年前用来熔炼金属的。"老医生启动备用电源，"磁场很强，不知道对那什么纳米机器人有没有用。"

江沉小心地将时芊放在电磁炉中央。当老医生推上电闸时，整个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味道。

时芊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监护仪上的脑电波疯狂跳动，然后突然变成一条直线。

"不！"江沉冲上去，却被阿K拦住。

"等等...看！"

脑电波重新出现，变成了规律的α波。时芊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神清明如初。

"江沉？"她虚弱地呼唤。

江沉几乎是跌跪在她身旁，手指轻触她的脸颊："是我。你回来了。"

时芊想说什么，突然痛苦地抱住头："他还在那里...在我脑子里..."

"电磁脉冲只是暂时干扰了信号。"阿K检查着监护仪，"纳米机器人还在，只是休眠了。"

"多久？"江沉问。

"几小时？几天？"阿K摇头，"说不准。"

时芊挣扎着坐起来："我看到了...江远山的计划。收割日...就在三天后。纽约长岛...六个适配者已经就位..."她抓住江沉的手，"我是第七个。"

江沉的表情凝重如铁："我们得离开这里。江远山的人很快就会追踪到。"

"去哪？"老医生问。

江沉沉思片刻："纽约。"

"什么？"阿K惊呼，"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江沉帮时芊站起来，"而且我们必须阻止收割日。"

时芊突然想起什么："在记忆迷宫里...我看到了一个地方。实验室和教堂的结合体...那是什么？"

江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普罗米修斯实验室。我父亲在MIT的秘密项目所在地。"他声音低沉，"十年前爆炸的地方。"

"他就是在那里假死的..."时芊恍然大悟。

阿K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带着血丝："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痛苦地按住胸口，"纳米机器人...在我体内繁殖...我会变成他们的追踪信标..."

江沉迅速做出决定："分开行动。阿K去林玥提到的安全屋，我和时芊去纽约。"

"不！"阿K摇头，"我跟你们一起...我能感应到他们的计划..."他咬牙坚持，"而且...我知道怎么干扰信号..."

老医生拿来一些药物和简易医疗设备："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三人离开铸造厂时，雨已经停了。晨光中，小镇显得宁静而平凡，仿佛昨夜的生死危机只是一场噩梦。

"车站在那边。"老医生指路，"有直达纽约的巴士。"

候车时，时芊注意到江沉一直紧握着那个记忆捕捉器，眼神遥远。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江沉回过神来："想怎么救你。"他犹豫了一下，"纳米机器人还在你体内，随时可能被重新激活。"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时芊试图微笑，但嘴角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笑容扭曲成奇怪的表情。

江沉立刻察觉异常："又开始了？"

时芊点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像有蚂蚁...在大脑里爬..."她的瞳孔又开始扩散，"江沉...如果我再次失控..."

"我会带你回来。"江沉坚定地说，"无论多少次。"

巴士进站了。他们搀扶着阿K上车，选择了最后排的座位。车子发动时，时芊靠在江沉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休息一会。"江沉轻声说，"到了我叫你。"

时芊的意识再次沉入记忆迷宫。这一次，走廊更加扭曲，有些门已经变成了银色液体。她尝试推开几扇门，但里面的记忆片段支离破碎——江沉教她使用记忆捕捉器的画面混入了童年学骑自行车的场景；《电竞之巅》的片场变成了MIT的实验室。

"迷失吧..."江远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时芊捂住耳朵，但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你以为江沉真的在乎你？他只是需要适配者完成他的研究..."

"不！"时芊反驳，"他和你们不一样！"

"是吗？"声音讥讽道，"他父亲的血在他血管里流淌。科学家的冷酷，为目的不择手段的本能..."

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强行插入——江沉站在MIT实验室，面无表情地看着受试者痛苦挣扎。时芊知道这应该是伪造的画面，但恐惧依然如潮水般涌来。

她跌跌撞撞地在迷宫中奔跑，寻找出口。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标着"出口"的门，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却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实验室与教堂结合的诡异建筑前。天空更加暗红，建筑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等待吞噬她的巨口。

"进来..."声音诱惑道，"这里有你要的答案..."

时芊明知道是陷阱，却控制不住脚步。她走进建筑，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球形实验室，中央悬浮着七个透明舱体。六个舱体里已经有人，全是年轻男女，闭着眼睛像是沉睡。第七个舱体空着，标签上赫然是她的名字。

"加入他们..."声音说，"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时芊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拉向空舱体。就在她即将被吸入的瞬间，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击中舱体。爆炸的冲击波将她掀飞，她跌出建筑，回到荒原。

荒原上站着一个人影，银灰发丝在暗红天空下微微发光。

"江沉？"时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影走近，确实是江沉，但又不是——这个江沉全身笼罩着微光，像是某种投影。

"我来带你回去。"他说，声音带着轻微的回音。

"你怎么在这里？"

"阿尔法系统。"投影江沉指了指太阳穴，"我连接了记忆捕捉器，弱信号模式。"

时芊突然意识到："你在现实世界中连接了我的意识？"

投影江沉点头："风险很大，但别无选择。"他伸出手，"跟我走。"

时芊刚要握住那只手，整个荒原突然剧烈震动。地面裂开，无数银色触手伸出，缠住她的脚踝。

"他不会成功的！"江远山的声音咆哮道，"你属于我们！"

投影江沉拔出某种光刃，斩断触手。他拉起时芊，向远处一座小山丘跑去。山顶有座小木屋，看起来像是童年树屋。

"那里！"他喊道，"我的安全点！"

他们冲进树屋，关上门。外面的银色触手疯狂拍打墙壁，但暂时无法突破。树屋内部简单温馨，墙上贴着星际地图和科学海报，一个小书桌上散落着电路板和代码笔记。

"这是..."时芊环顾四周。

"我十五岁时建的。"投影江沉检查着窗外，"意识空间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全点，这是我小时候的树屋改造的。"

时芊突然明白："所以你把自己的安全点投射到了我的意识空间？"

"理论上是这样。"投影江沉尝试打开一个小柜子，"这里应该有些工具能帮我们..."

触手突然冲破一面墙，银色的液体喷涌而入。投影江沉护住时芊，自己的左臂被液体溅到，立刻开始"腐蚀"，像素般的失真在他身上蔓延。

"你必须醒来！"他急切地说，"记忆迷宫要崩塌了！"

"怎么醒？"时芊慌乱地问。

"找到你真正的安全点！不是我的树屋，是你自己的！"

时芊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自己最安全的地方。外婆的阁楼？不，已经被侵入了。片场的化妆间？太短暂。《量子恋人》的庆功宴？太虚幻...

突然，她想到了——那个雨夜，汽车旅馆的小房间，江沉为她哼唱《月光》的时刻。

"找到了！"她喊道。

世界再次旋转。树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简陋的旅馆房间。窗外雨声淅沥，床头柜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月光》。银色触手在窗外游移，却无法进入。

"成功了。"投影江沉微笑，尽管他的半边身体已经开始消散，"现在，跟着音乐走..."

时芊集中注意力在旋律上。音乐声越来越大，逐渐盖过江远山的咆哮。旅馆房间开始模糊，她感到自己在上升，上升...

"时芊！时芊！"

现实世界的声音闯入耳膜。时芊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巴士最后一排，江沉紧紧握着她的手，记忆捕捉器冒着青烟。

"你回来了。"他声音沙哑，眼下是浓重的黑影。

时芊虚弱地点头，发现巴士已经停下，窗外是纽约繁华的街景。阿K在前排座位昏睡，呼吸微弱但平稳。

"多久...？"

"十二小时。"江沉帮她坐起来，"我们到了。"

时芊看向窗外——曼哈顿的天际线在夕阳中闪耀，而她的脑海中，那个实验室的影像依然清晰。六个透明舱体，六个等待第七个适配者的灵魂。

"三天。"她轻声说，"我们只有三天时间阻止他。"

江沉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太阳穴："我们会赢的。"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时芊几乎要相信了。但当她闭上眼睛，仍能看到那些银色液体在记忆迷宫的边缘蠕动，等待着下一次入侵的机会。

巴士驶入终点站，纽约的喧嚣扑面而来。三人下车时，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霓虹灯照亮了江沉疲惫却坚毅的侧脸，也照亮了前路未知的危险。

"现在去哪？"阿K虚弱地问。

江沉望向远处最高的建筑群："去找马克西姆教授。林玥说他是唯一能帮我们的人。"

时芊跟在他身后，感受着体内休眠的纳米机器人，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实验室影像。三天后，收割日将到来。而在这座八百万人的城市里，某个角落已经有六个年轻人躺在透明舱体中，等待着她的加入，完成江远山疯狂的普罗米修斯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