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的枯草扫过鞋面,带着漠北残留的沙粒,在鞋尖磨出细碎的响。青禾攥着青铜扳手,扳手齿上卡着的石门碎石早被磨成粉,混着掌心的汗,在指缝间留下淡灰的痕。她走在夜轻寒身侧,能看到他独臂的绷带又松了——早上在望溪村绑得太紧,此刻绷带边缘渗着点淡绿的药汁,是还魂草叶被汗水泡化了。
“慢着点。”夜轻寒突然停下,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前面的路被暴雨冲垮了半边,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沟谷,仅剩下窄窄的石棱可以落脚。他先踩上去试了试,石棱稳固,才回头伸手:“我拉着你。”
青禾的手搭在他掌心,能摸到掌心里的枪茧,磨得她指腹发疼,却比石棱更稳。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沟谷,风从谷里往上窜,带着冷意,突然想起在葬龙谷冰窟,夜轻寒也是这样拉着她,避开暗河的漩涡。“你以前常走这条路吗?”
“小时候娘常带我来。”夜轻寒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谷对岸的歪脖子松上,“那棵松树下,娘埋过我掉的第一颗乳牙,说埋在冷月山的树下,以后能长出勇敢的根。”他顿了顿,又补充,“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怕我怕黑,故意编的故事。”
身后传来铁苍澜的大嗓门,混着石敢为的笑:“老三,你行不行?不行就跟哥说,哥背你!”石敢为的胳膊还吊在脖子上,却偏要逞强走在前面,被石棱绊了一下,幸好铁苍澜眼快,伸手扶住他。“哥,我没事!你看我还能跳呢!”说着就要往上跳,被铁苍澜一把按住:“老实点!再扯到伤口,苏姑娘又要骂你了。”
老王头背着小石头走在最后,孩子趴在他肩上,手里攥着银锁,红绳缠在老王头的手腕上,防止掉下去。小石头的脸贴在老王头的疤上,小声问:“爹,冷夫人的梅树好看吗?比村里的杏花树好看吗?”老王头嗯了一声,声音发哑:“好看,比杏花树好看多了,冷夫人还会在梅树下给小寒哥哥讲故事呢。”
走完整段垮路,前面出现一座破庙,庙门歪在一边,门楣上的“冷月庙”三个字被风雨蚀得只剩个“月”字。慕容澈的折扇在掌心转了圈,扇页指向庙门口的草堆:“有人来过。”草堆里藏着块淡蓝色的绣帕,边角绣着朵梅,正是老周媳妇的绣品,帕子上还沾着点淡紫的蛊粉——是“噬心绣”的痕迹。
“是主上留下的。”苏凝霜蹲下身,用银针挑开绣帕的针脚,里面藏着根细针,针上的蛊粉遇光泛着紫,“他在给我们引路,想让我们去梅树林的中央。”她把绣帕递给老王头,“你认得这帕子的针脚吗?老周媳妇绣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王头接过绣帕,指尖抚过针脚,突然红了眼:“她绣梅的花瓣,最后一针总往右上挑,说是像天上的月牙。”他指着帕子上的花瓣,“这帕子是她没绣完的,你看这最后一针,还没挑上去——她当年肯定是遇到危险了。”
凌云霄的镇岳剑斜倚在庙门的断柱上,他往庙里扫了一眼,里面的香案倒在地上,案上留着个新鲜的脚印,鞋印边缘沾着梅枝的碎渣:“主上刚走没多久,往冷月宫的方向去了。”他回头看向众人,“我们得抓紧,别让他在梅树林里设好陷阱。”
众人刚要动身,庙后的草从里突然窜出个灰袍人,手里举着把刀,直劈向小石头!“小心!”老王头猛地把孩子往身后藏,自己扑过去挡,刀划在他的胳膊上,血瞬间渗出来。铁苍澜的重刀劈得快,刀风卷着草屑,把灰袍人的刀劈飞,飞爪链头勾住灰袍人的脖子,往地上拽:“敢伤老周!老子劈了你!”
灰袍人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喊:“主上会来救我的!你们都得死在梅树林里!”苏凝霜蹲下身,用银针挑开他的衣领,里面藏着块绣着“玄”字的布片,针脚是“噬心绣”的手法:“他被主上控制了,用还魂草水才能解。”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往灰袍人嘴里倒了点水,灰袍人的眼神渐渐清明,不再挣扎。
“主上……主上在梅树林的老梅树下,挖了个坑,说要把你们都埋在那。”灰袍人喘着气,声音带着后怕,“他还说,老梅树里藏着‘噬心绣’的母针,只要母针动,所有被绣品控制过的人,都会变成他的傀儡。”
夜轻寒的独臂突然握紧长枪,目光扫向冷月宫的方向——那里的梅树林隐约可见,在风里泛着淡红的影。“我们走!不能让他启动母针!”他拽着青禾的手,往山路尽头跑,青铜扳手在她手里晃荡,蹭过路边的草,留下淡灰的痕。
赶到冷月宫山门时,日头已经偏西。山门是两扇朱红的木门,漆皮掉得只剩零星的红,门环是青铜的,生着厚厚的锈,上面刻着“冷月”二字,是夜轻寒母亲的笔迹。夜轻寒伸手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石板路长满了青苔,路的两侧,是成片的梅树——有的枯了,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有的还开着花,红梅落在石板上,像撒了把碎血。
“这就是娘种的梅树。”夜轻寒的声音发哑,目光落在最前面的一棵老梅树上,树干上刻着个“素”字,是他母亲的名字,“小时候我总在这棵树下练字,娘说,梅树耐冷,人也要耐得住难。”
青禾走到老梅树下,指尖抚过“素”字的刻痕,突然摸到个凸起——是块松动的树皮,掀开后,里面藏着半块绣帕,淡蓝色的,正是老周媳妇的绣品,帕子上绣着完整的梅,最后一针往右上挑,像月牙。“是她绣完的!”青禾把绣帕递给老王头,“她当年肯定来过这里,把帕子藏在树里了。”
老王头接过绣帕,眼泪掉在帕面上,晕开淡蓝的痕:“她总说,等玄字阁的事了了,就来冷月宫跟冷夫人学绣梅,没想到……”他把帕子叠好,塞进小石头的怀里,“娃,这是你娘的帕子,好好收着,别丢了。”
石敢为突然指着梅树林深处,那里的红梅开得格外密,却在风里一动不动——是假的,是用布绣的!“哥,你看那片梅树,是绣的!”铁苍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那些“梅树”的枝桠太整齐,花瓣也没有飘落的痕迹:“妈的!这老东西还会玩花样!”
慕容澈的折扇指向绣制的梅树林,扇页上的光斑落在“梅枝”上,显露出里面的细针——是“噬心绣”的母针,泛着淡紫的光,密密麻麻地插在布上,像无数只眼睛。“主上把母针藏在绣梅里,只要他动一根,周围的绣品都会有反应。”
苏凝霜从药箱里掏出最后一包还魂草,分成几份,递给众人:“把草捏在手里,能暂时挡住母针的蛊气。”她自己留了份,塞进袖口,软剑“流萤”缠在手腕上,“我们得找到母针的核心,毁了它,不然控制过的人都会被唤醒。”
夜轻寒走到绣制的梅树林前,伸手碰了碰“花瓣”,是丝绸的,针脚细密,比老周媳妇的绣活更精致。“母针的核心应该在中央的绣梅里。”他的目光落在最中间的一棵“梅树”上,那棵的花瓣是淡紫的,与蛊粉的颜色一样,“青禾,你跟我去,其他人在外围掩护,别让主上偷袭。”
青禾点点头,攥紧青铜扳手,跟着夜轻寒往中央走。绣梅的枝桠刮过她的衣襟,带着丝绸的凉,突然,她的寒梅簪在发间发烫,簪尖指向右侧的“梅枝”——里面藏着根细针,正往她的方向刺来!“小心!”她拽着夜轻寒往旁边躲,针擦着他的胳膊过去,钉在地上,泛着淡紫的光。
“是主上!”夜轻寒的长枪指向绣梅深处,那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别躲了!出来!”他的独臂绷得像铁,左臂的伤口在动,疼得他额头冒冷汗,却没放松警惕。
绣梅深处传来轻笑,是主上的声音,像女人的,又像男人的,分不清:“夜少主,青禾姑娘,别着急,我在等你们呢。”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方向,“你们看这绣梅,多好看啊,每一根针,都藏着一个人的执念——老周媳妇的、二师兄的、李婶的,还有……你娘的。”
夜轻寒的身体猛地一震,长枪差点掉在地上:“你把我娘怎么了?”
“没怎么。”主上的声音带着戏谑,“她的执念,都在这绣梅里呢。你看这棵老梅,是用她的头发绣的,软不软?”说着,中央的绣梅突然落下几缕黑色的丝,正是女人的头发。
“你找死!”夜轻寒的长枪刺向中央的绣梅,枪尖戳破丝绸,里面露出个木盒,盒上刻着“噬心”二字。他刚要伸手去拿,木盒突然炸开,无数根细针飞出来,直扑他和青禾!
青禾的软剑突然出鞘,剑穗卷住夜轻寒的腰,往旁边拽,细针擦着他们的衣角过去,钉在绣梅上,泛着淡紫的光。“别冲动!”她的寒梅簪在发间更烫了,簪尖指向木盒炸开的地方,那里露出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藏着半块玉佩——是夜轻寒母亲的,上面刻着“素”字。
“玉佩还你,算是见面礼。”主上的声音渐渐远了,“下一站,梅树底下的暗窖,我在那等你们,带着济世阵的核心,不然……你们永远别想知道你娘的下落。”
声音消失后,绣梅的花瓣开始飘落,露出里面的细针,都收进了地下。夜轻寒捡起地上的玉佩,攥在手里,玉佩的凉透过掌心传来,像母亲的手。“我们去暗窖。”他的声音很沉,没有之前的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青禾点点头,帮他把松了的绷带重新系紧,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伤,能感觉到底下的肌肉在颤。“你的伤……”
“没事。”夜轻寒打断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寒梅簪在她发间闪着光,“有你在,没事。”
外围的众人赶过来,铁苍澜的重刀上沾着丝绸的碎末,石敢为的胳膊又渗了点血,却笑着说:“夜小子,没事吧?那老东西跑了?”老王头抱着小石头,孩子手里还攥着绣帕,眼里满是害怕,却没哭。
“他在暗窖等我们。”夜轻寒把玉佩放进怀里,“暗窖在老梅树下,我们得下去。”
凌云霄走到老梅树下,用镇岳剑敲了敲树干,空响传得深:“下面是空的,有台阶。”他用剑脊撬开树下的石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传来淡淡的蛊粉味。
慕容澈的折扇在洞口晃了晃,扇页上的光斑亮起,照出里面的台阶,是用冷月宫的青石板铺的,刻着与济世阵相同的星纹。“主上故意留的路,里面肯定有陷阱。”
“不管有什么陷阱,都得去。”青禾攥紧青铜扳手,往洞口走了一步,“他知道我娘的下落,还拿着‘噬心绣’的母针,我们不能退。”
夜轻寒跟在她身后,长枪握在手里,独臂的绷带又渗了点血,却比任何时候都稳。众人跟在他们身后,脚步声在暗窖的台阶上回荡,混着外面梅树飘落的声音,像一首往深处走的歌。
洞口的石板缓缓落下,遮住了外面的光,只有寒梅簪和青铜扳手泛着淡光,在前面引路。暗窖深处的风带着冷意,混着蛊粉的淡紫味,像主上伸出的手,等着他们靠近。青禾知道,这趟暗窖之行,不仅是为了找主上,为了母亲的下落,更是为了所有被“噬心绣”困住的执念——老周媳妇的、二师兄的,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江湖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