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雨连下了三日，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洗得发亮。听雨轩的屋檐下挂着串风干的龙涎草，水汽顺着草叶滴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青禾低头研墨的身影。
她面前摊着半卷《太史公手札》，是从瑞王书房的火海里抢救出来的残页。指尖划过“影夫人寝宫梳妆台藏有影阁总坛布防图”的字样时，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晃了晃——是夜轻寒拄着拐杖走进来了。
他独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另一只手还不能完全用力，却执意要自己走。青禾慌忙起身想去扶，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他走到案前，目光落在手札上，喉结动了动：“梳妆台的暗格，你父亲的日记里还有更详细的记载吗？”
青禾从药箱底层翻出那本磨破的日记，纸页边缘已被雨水泡得发卷：“家父说，影阁总坛在‘无妄谷’，谷口有座石牌坊，刻着‘以影卫道’四个字，机关就藏在‘影’字的最后一笔里。”她指着日记里的插画，“而且……总坛的地牢里，关着当年参与‘烛影斧声’的老太监，瑞王一直没杀他，说留着有用。”
夜轻寒的手指在“无妄谷”三个字上停顿片刻。他记得母亲的遗物里有张地图，标注的位置正是无妄谷，只是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只展翅的乌鸦，与墨鸦令牌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铁大哥他们呢？”夜轻寒看向窗外，雨幕里隐约能看到丐帮弟子在巡逻，他们臂上都系着黑布，是为石敢当戴的孝。
“去查影阁的余党了。”青禾给砚台添了些清水，“苏姑娘说，瑞王虽然被擒，但影阁在江南的分舵还在活动，据说他们在找一本《影阁秘录》，里面记着所有杀手的真实身份。”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们还说……找到秘录，就能知道我父亲到底是不是影阁的人。”
夜轻寒突然伸手，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那本日记，翻到夹着干枯杏花的一页——那是青禾父亲画的全家福，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寒梅印记，与冷月宫的标记几乎一样。
“你父亲是冷月宫的人。”夜轻寒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青禾耳边，“这个印记，是我母亲亲手设计的，只传给过三位亲信，其中一位就是负责修缮暗渠的林工匠。”
青禾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说……家父他……”
“他是我母亲安插在影阁的眼线。”夜轻寒将日记放回她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当年母亲察觉瑞王的阴谋，派你父亲潜入影阁，可惜还没传回消息，冷月宫就遭了灭门。”
雨声突然变急，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凌云霄掀帘而入，镇岳剑上还沾着雨水：“查到了！影阁江南分舵的舵主‘鬼面’带着《影阁秘录》往无妄谷去了，铁大哥已经带着人追过去，让我们随后跟上。”他目光扫过案上的手札，“看来总坛的布防图，也得去无妄谷找了。”
苏凝霜提着药箱进来时，正好撞见青禾用袖口擦眼泪。她放下药箱，从里面取出个瓷瓶：“这是‘忘忧散’，虽然不能解蛊，却能暂时压制子母蛊的躁动。”她将瓷瓶递给青禾，眼神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夜少主刚才在外面站了半刻钟，说怕打扰你看日记。”
青禾握着瓷瓶的手微微发颤，看向夜轻寒的背影——他正望着窗外的雨幕，独臂撑在窗沿上，绷带下的肌肉绷得很紧，像是在忍耐什么。
三日后雨停，一行人策马往无妄谷赶。青禾第一次骑马，总是跟不上队伍，夜轻寒便刻意放慢速度，让自己的黑马与她的白马并行。
“抓紧缰绳。”他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过了前面的山坳，就是无妄谷的地界，影阁的暗哨很多。”
青禾依言握紧缰绳，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一僵，她慌忙收回手，却听见他低声道：“别怕，有我。”
无妄谷的石牌坊果然如日记所写，“影”字的最后一笔刻得格外深。青禾按照父亲的标注，用匕首抵住笔画末端的凹槽轻轻一转，牌坊后突然裂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山道，两侧的崖壁上布满了箭孔——显然是影阁的第一道防线。
“慕容兄，麻烦你了。”凌云霄示意慕容澈上前，他最擅长破解机关。
慕容澈折扇轻敲箭孔，笑道：“这点小伎俩，还难不倒我。”他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铃，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挂在箭孔上，“这些箭是靠气流触发的，铜铃能改变气流方向。”
果然，众人穿过山道时，箭孔里毫无动静。夜轻寒走在最后，看到青禾频频回头看那串铜铃，突然道：“你父亲的日记里，有没有说总坛的地牢怎么走？”
“在地宫第三层，需要用‘影’字令牌才能打开。”青禾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简化的“影”字，“这是家父留给我的，说危急时刻能保命。”
地宫入口藏在一片竹林深处，青石板上的青苔被踩出一条小径，显然最近有人来过。铁苍澜的重刀劈开挡路的藤蔓，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有血腥味，看来铁大哥他们已经动手了。”
地宫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出地上的血迹。转过三个弯后，前方突然传来兵器交击的脆响，夹杂着石敢为的怒吼：“把秘录交出来！”
众人冲过去时，正看到石敢为的飞爪缠住一个蒙面人的手腕，铁苍澜的重刀则抵在那人的咽喉。蒙面人戴着青铜鬼面，手里紧紧攥着本黑色封皮的书——正是《影阁秘录》。
“鬼面！”夜轻寒认出那人的身法，与当年袭击冷月宫的影阁杀手如出一辙，“你果然没死！”
鬼面突然冷笑，声音嘶哑如破锣：“夜少主，别来无恙？当年你母亲就是被我亲手擒获的，她临死前还在喊你的名字呢。”
夜轻寒的长枪骤然出鞘，枪尖直指鬼面的心脏：“我母亲的账，今天就跟你算！”
鬼面却不慌不忙地翻开秘录，指着其中一页：“先别急着动手，看看这是谁。”那一页画着青禾父亲的画像，下面标注着“影阁暗线，代号‘寒梅’，负责传递冷月宫情报”。
青禾的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不……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鬼面笑得得意，“你父亲表面上是冷月宫的人，实则早就投靠了瑞王，是他亲手打开冷月宫的密道，才让我们顺利灭门的！”
“你撒谎！”夜轻寒的长枪猛地刺出，却被鬼面侧身避开，他趁机将秘录抛向空中，“谁抢到算谁的！”
众人下意识地去抢秘录，鬼面则趁机往地宫深处逃去。夜轻寒想去追，却被青禾抓住衣袖：“少主，等等！”她指着秘录上的画像，“这画的笔触不对，家父从不画自己的痣，可这上面却多了颗痣！”
夜轻寒凑近一看，果然如她所说。慕容澈突然道：“这是影阁的‘移花接木’之术，故意篡改秘录，想挑拨我们和青禾姑娘的关系。”
“那老太监呢？”凌云霄的镇岳剑指向地宫深处，“找到他就能知道真相。”
地宫第三层的地牢果然关着个白发老太监，蜷缩在稻草堆里，看到青禾手中的木牌，突然激动地扑过来：“是‘寒梅’的令牌！你是林工匠的女儿？”
“是！”青禾扶住他，“公公认识家父？”
“认识！太认识了！”老太监的眼泪流了下来，“当年是他把我藏在地牢，说瑞王要杀我灭口！他还说，影阁的秘录被他换了假的，真的藏在……藏在影夫人的梳妆盒里！”
就在这时，地宫突然剧烈摇晃，头顶的石块簌簌落下。鬼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都去死吧！我已经引爆了地宫的炸药！”
“快走！”铁苍澜一把将老太监扛在肩上，“从密道走！”
密道比入口更狭窄，青禾的白马过不去，夜轻寒便将自己的黑马让给她和老太监，自己则与众人徒步突围。爆炸的火光越来越近，他突然想起母亲的地图上，无妄谷的后山有座吊桥，是唯一的生路。
“往这边走！”他带着众人拐向右侧的岔路，独臂的伤口因剧烈运动再次裂开，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红色的念珠。
吊桥果然在那里，却已被影阁的人破坏，木板断裂了大半，下面是万丈深渊。鬼面站在对岸，手里举着火把：“夜轻寒，没想到吧？你们今天插翅难飞！”
夜轻寒的长枪突然掷出，枪尖精准地刺穿鬼面的手腕，火把掉进深渊。他趁机抓住断裂的绳索：“我先过去，你们跟上！”
“不行！你的手臂……”青禾想阻止他，却被他按住肩膀。
“照做。”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你父亲用性命换来的真相，不能埋没在这里。”
夜轻寒独臂抓住绳索，身体如猿猴般荡向对岸。快到终点时，鬼面突然拔出匕首砍向绳索，他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对岸的崖边，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少主！”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
夜轻寒挣扎着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鬼面，趁他躲避的间隙，终于爬上对岸，一脚将他踹下深渊。
众人依次通过吊桥时，地宫的爆炸声终于传来，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青禾扑到夜轻寒身边，用匕首割开他的绷带，伤口深可见骨，却倔强地不肯流泪：“我给你包扎。”
夜轻寒看着她颤抖的指尖，突然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别哭，我没事。”
老太监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梳妆盒，正是影夫人的遗物：“真的秘录就在里面，林工匠说，只有‘寒梅’的后人能打开。”
青禾按照父亲日记里的方法，转动盒底的寒梅印记，梳妆盒果然弹开，里面除了《影阁秘录》，还有半块玉佩，与夜轻寒母亲的那半块正好吻合。
“这是……”夜轻寒的声音带着颤抖。
“林工匠说，这是你母亲和他定的信物，若他遭遇不测，就让女儿带着玉佩去找你，完成他未竟的使命。”老太监的声音哽咽，“他还说，他对不起你母亲，没能保护好冷月宫……”
青禾将玉佩递给夜轻寒，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原来……家父一直没有背叛。”
夜轻寒握紧两块合二为一的玉佩，独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远处的朝阳越过山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流。
《影阁秘录》最终被呈给新帝，上面记载的影阁余党被一一清算，“烛影斧声”的真相也公之于众，天下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太平。
听雨轩的龙涎草又换了新的，青禾正在给夜轻寒的手臂换药，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
“这疤痕……”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疤痕，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挺好的。”夜轻寒握住她的手，“能提醒我，有些债必须还，有些人不能负。”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照在案上那本摊开的日记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无妄谷的梅花开了，像极了那年洛阳城的春天。”
而在地宫的废墟里，那串慕容澈留下的铜铃还在风中轻响，仿佛在诉说着这段交织着阴谋与温情的往事，为第三卷的暗流，画上了一个带着暖意的句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