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禾把最后一片药放进嘴里时,玻璃水杯在掌心微微发烫。药片顺着温水滑进喉咙,留下涩涩的苦味,像她这三年来,反复吞咽的委屈,终于在胃里酿成了溃疡。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白得像未化的雪。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晴天,陆则站在花树下,手里举着支红玫瑰,对林薇说“还是你适合热烈的颜色”,而她手里那束刚摘的玉兰花,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花瓣沾着泥土,像她被揉皱的真心。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陆则的母亲发来的消息:“念禾,陆则在医院,急性阑尾炎,你过来一趟吧。他念叨着要喝你熬的小米粥,说只有你煮的合他胃口。”
苏念禾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好的”两个字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药盒上的标签被她摩挲得发毛,“重度抑郁症”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疼,医生说“不能再受刺激,最好换个环境”,她上周刚搬了家,租在顶楼,有个朝南的阳台,种了很多向日葵,医生说“多晒太阳对病情好”。
她起身走到阳台,向日葵的花盘朝着太阳,茎秆挺得笔直。这是她第一次自己种花,以前总等着陆则有空陪她,等了三年,从种子等到开花,最后发现,植物和人一样,靠自己扎根土壤,才能长得更稳。
手机又响起来,是陆则的号码。苏念禾犹豫了一下接起,听筒里传来他虚弱的声音,带着点惯有的命令:“念禾,我妈跟你说了吧?小米粥多放几颗红枣,我最近气血虚。”
“我在忙。”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忙?你能有什么忙的?”陆则的语气瞬间变得不耐烦,“林薇说她公司有事走不开,你过来怎么了?我不是别人,我是你……”
“陆则,”苏念禾打断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你需要时才想起的备选。”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薇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关切:“则哥,你别生气,念禾姐可能真的有事……”
“让她别废话,赶紧过来!”陆则的声音拔高了些,背景里有医疗器械的滴答声,“我告诉你苏念禾,你要是不来,我……”
苏念禾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拉黑了号码。她走到书桌前,翻开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今天的太阳很好,向日葵又开了一朵,药按时吃了,没哭。”字迹清秀,却带着点颤抖,像她努力稳住的情绪。
她想起三年前,陆则第一次带她回家,她也是这样坐在阳台,手里捧着本心理学的书,他母亲走过来说“女孩子家读这些没用,不如学学做饭”,那时陆则坐在客厅看电视,什么也没说,像默许了这场对她的否定。
傍晚时,天空突然阴了下来,下起了小雨。苏念禾把向日葵搬进屋里,看着花瓣上的水珠,像谁落的眼泪。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陆则的母亲:“念禾,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过来一趟吧。陆则刚做完手术,嘴里一直念叨你,他知道错了,真的……”
苏念禾盯着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旧相册。里面夹着她和陆则的合照,拍于三年前的初雪,他穿着她织的灰色围巾,她踮脚帮他拂去肩上的雪花,照片边缘被摩挲得发毛。
她把照片抽出来,放在蜡烛上点燃,火苗舔舐着相纸,陆则的笑脸渐渐卷曲、变黑,最后变成一小撮灰烬,被她轻轻吹进垃圾桶。
第二天早上,苏念禾在新闻里看到林薇。她站在医院门口接受采访,手里捧着束向日葵,说“则哥最喜欢向日葵,说它像我,永远向着光”,镜头扫过病房的窗户,陆则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向日葵的图案——那是苏念禾去年在跳蚤市场淘的,他说“太旧了,扔了吧”,结果现在被林薇当成了道具。
她关掉电视,开始收拾东西。把医生开的药放进包里,把向日葵的种子装进小袋子,把画具和日记本塞进行李箱——这些是她全部的家当,不多,却足够支撑她去往任何地方。
搬家公司的师傅在楼下等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姑娘,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苏念禾笑了笑,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落在她脸上,白得像纸,“就是想换个有太阳的地方。”
车开出去时,她从后视镜看了眼那栋楼,顶楼的阳台空荡荡的,向日葵被她送给了邻居家的小女孩,女孩说“谢谢姐姐,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她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停留过的角落,很快就会被新的租客填满,像从未有人来过。
陆则最终还是没等到那碗小米粥。一周后,苏念禾在海边的小镇收到一封快递,是陆则的母亲寄来的,里面是条灰色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刚学织围巾时的作品,他说“太丑,戴不出门”,却被老太太收了三年。
围巾里夹着张纸条,是陆则的字迹,写得很潦草,大概是在病床上写的:“念禾,我记起你喜欢玉兰花了,等我出院,我们去看,好不好?”
苏念禾把围巾和纸条放在沙滩上,海浪涌上来,很快就把它们卷进海里,白色的泡沫漫过她的脚踝,凉得像冰。她知道,有些讨好一旦停止,连呼吸过的痕迹都会被冲刷干净,不留一丝余地。
她转身朝着小镇深处走去,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像为她镀了层金边。口袋里的药盒硌着肋骨,提醒着她要好好活着,只是这场活着,再也与陆则无关。
海边的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乱舞,像挣脱了束缚的藤蔓。苏念禾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海风漫进肺里,带着点自由的味道。
她知道,止息的不只是那三年的讨好,还有她为他呼吸过的每一口空气,从今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为那些向阳而生的向日葵,为阳台的阳光,为所有被辜负过的温柔,好好呼吸。
远处的海平面和天空连成一片,蓝得让人想融化进去。苏念禾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像要走向一片没有回头路的海,身后的脚印被海浪抚平,像从未有人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