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禾把最后一颗草莓放进保鲜盒时,指尖沾了点红色的汁水。
她对着厨房的镜子蹭了蹭,镜面里映出她眼下的青黑——为了买这盒草莓,她早上五点就去了早市,陆则说“想吃城南那家的草莓,甜”,那家的草莓总是被抢空,她排了两个小时的队。
客厅的挂钟指向七点半,陆则应该快下班了。
她把草莓放在茶几上,旁边是温好的牛奶,还有他常吃的胃药——医生说他的胃溃疡加重了,让他必须按时吃药,她每天把药放在他西装口袋里,附上小纸条写着“饭后吃”,他从来没回过,药却总能按时消失。
三年来,苏念禾早就摸清了陆则的习惯。
他衬衫的袖口要卷两圈,咖啡要加两勺糖,洗澡水要42度,就连挤牙膏,都要从尾巴开始挤——这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像记得自己的生日一样。
而陆则,大概连她不吃香菜都忘了,上次朋友聚餐,他点的火锅,特意加了双倍香菜,说“大家都爱吃”。
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陆则回来了。
他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扯掉领带,脸上带着惯有的疲惫和不耐烦。
“回来了?”
苏念禾走过去想接过他的外套,被他抬手避开。
“不用。”
他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了大半瓶。
苏念禾看着他空着的左手,那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夹着烟——她上周把他的烟盒藏起来,他发了很大的火,说“你能不能别像个老妈子一样管着我”,但这几天,他确实没再抽。
“胃还疼吗?”
她轻声问,像在试探什么。
陆则没看她,翻着手机:“还好。”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嘴角带着点她从未见过的笑意,“对了,下周末林溪生日,你帮我挑个礼物。”
林溪,他的学妹,也是他母亲看中的“儿媳人选”。
苏念禾上个月在他车里发现过一条项链,是林溪在朋友圈晒过的那款,他解释说“客户送的,没地方放”。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苏念禾的声音低了些。
“你不会问吗?”
陆则皱起眉,“林溪说你很会挑东西,让你帮忙肯定没问题。”
他顿了顿,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林溪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期待生日惊喜呀~”
下面有陆则的评论:“保证让你满意。”
苏念禾把手机还给他,没说话。
她走到厨房,把那盒草莓倒进垃圾桶——她忘了,陆则说喜欢的草莓,其实是林溪喜欢的,他只是转述而已。
第二天,苏念禾去商场给林溪挑礼物。
她逛了整整一天,从珠宝店到香水柜台,最后选了条丝巾,是林溪常戴的牌子,价格够她交三个月房租。
她拿着丝巾回家,陆则正在客厅打电话,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放心吧,礼物肯定合你心意,我让苏念禾挑的,她眼光还行。”
挂了电话,他看到丝巾,随口问:“多少钱?”
“三千八。”
陆则的眉头皱起来:“你疯了?买这么贵的干什么?浪费钱。”
苏念禾把丝巾放在礼盒里:“你说要让她满意。”
“我说满意也不是让你乱花钱。”
他把公文包甩在肩上,“我走了,今晚有个会,不回来吃饭。”
“你的胃药……”
“知道了,麻烦。”陆则摔门而去,声音在楼道里撞出回声。
苏念禾坐在沙发上,看着那盒没开封的胃药。
她想起自己为了给他买进口的胃药,跑了五家药店,说明书上的英文单词她一个个查,用便利贴写好服用剂量,贴在药盒上。
他从来没说过谢谢,只会说“麻烦”。
她开始收拾东西。把他的衬衫熨烫平整,按颜色挂进衣柜;把他说“味道太浓”的香薰换成他喜欢的雪松味;把他胃药的说明书整理好,放在茶几抽屉最上层。
然后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三年来被他嫌弃“占地方”的画具、被他说“矫情”的诗集、被他随手丢开的手工围巾,一件件装进去。
凌晨两点,陆则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他大概是又胃疼了,进门就往药盒摸,看到茶几上空空如也,眉头拧成一团:“苏念禾,药呢?”
苏念禾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拎着行李箱:“扔了。”
“你说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踉跄着扶住墙,“你知道我疼得厉害……”
“疼就去医院。”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是你的止痛药,也不是你讨好别人的工具。”
陆则的脸色瞬间白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你闹够了没有?就因为我让你给林溪挑礼物?我现在就把丝巾退了,行不行?”
“不是因为丝巾。”
苏念禾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是因为你说‘麻烦’的瞬间,我突然不想再对你好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陆则,我的温柔不是廉价的,不能被你这样随便糟蹋。”
她想起自己冒雨给他送文件,他说“麻烦”;想起她熬夜给他织围巾,他说“麻烦”;想起她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他身上,自己却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他说“麻烦”。
原来她所有的付出,在他眼里,都只是“麻烦”。
“我错了,念念,我以后不说了。”
陆则伸手想拉她,被她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掌心的冷汗蹭在西装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你别走,我现在就去把丝巾扔了……”
“不用了。”
苏念禾拉着行李箱往门口走,“那条丝巾,就当是我送你的,纪念我们这段麻烦的关系。”
门关上的瞬间,她听到里面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大概是那盒胃药,或许是她买的那条丝巾。
她没回头,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她摸黑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搬家公司的师傅在楼下等她,看到她红着眼圈,递了包纸巾:“姑娘,离了错的人,才能遇对的。”
苏念禾笑了笑,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车开出去时,她从后视镜看了眼那栋楼,陆则家的灯亮着,窗帘拉开一条缝,能看到他站在窗边的影子,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念禾在新住处的阳台上,种了很多向日葵。
她每天早上给它们浇水,看着花盘朝着太阳的方向,心里的某块地方,好像也跟着一点点亮起来。
半个月后,她在画展上遇到了陆则的朋友。
朋友犹豫了很久,说:“苏念禾,陆则最近总胃疼,吃什么都没用,他说……他想喝你煮的粥了。”
苏念禾笑了笑,没说话。
她看着自己画里的向日葵,突然想起陆则总说她种这些没用,却不知道,她只是想在自己的世界里,种点不需要讨好就能生长的东西。
有些温柔,收起来了,就再也不会给了。
就像那场被称为“麻烦”的付出,一旦结束,就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阳光落在向日葵上,金灿灿的,像在为一个新的开始,无声地祝福。